墨予涵解除婚约已经是次年(星历413年)的事情了,彼时苏词已经回了曙国。
说起来,他这大半年可不太平,连同往后的许多年。当然,自从他答应南景煜回曙国,他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疾风骤雨的准备。
但命运总是出其不意。
星历412年6月29日上午,伽西亚大学举办毕业典礼,苏词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他刚走上台,正要开口,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给他拷上了手铐。
现场一片哗然。
男人说,他是曙国的特级警务,申请的跨国抓捕行动得到两国司法部的审批,特此来逮捕苏词。
是的,苏词。
他的真实身份猝不及防地被这位警务先生公之于众,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礼堂。
随后,在台下目瞪口呆的神态中,他将苏词押着带走。
苏词出奇的平静,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这件事情早该发生了,为什么偏偏是今天?答案显而易见——那些人想让他尝到希望破碎的滋味,让他自以为可以逃脱,却在最后一步坠落。
是贵族们的报复,还是沈常青的手笔?苏词懒得深究,反正结果已经摆在眼前。
男人押着他往侧门走去。经过走廊时,苏词瞥见窗外飞舞的彩带和气球,毕业生的笑声隐约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接下来是漫长的诉讼。
检察官用冰冷的语调宣读着冗长的起诉书——“危害国家安全罪”、“非法使用生化武器”、“引发社会动乱”……每一项罪名都足以让他上刑台。
Syzygy的主席亲自率领代表团抵达曙葵,将这场原本普通的刑事审判升级为国际事件。
弗兰律师作为辩护人出现在被告席,这位传奇律师接手的案件大多具有里程碑意义,她的出现无疑向外界传递了某种信号——这场审判,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词心想:齐青,能让弗兰律师来做辩护真的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
从初审到终审,案卷不停辗转,像一片飘摇的落叶。苏词被羁押且重点看护,室内连个窗子都没有。
好在苏词已经习惯了漫长的监禁。关于这点,或许可以感谢一下苏梨。
偶尔会有律师来见他,带着厚厚的文件。弗兰来得最少,但每次都会带一包罗曼特产的薄荷糖,说是能提神。
某天,律师带来的不再是厚厚的文件,而是信件,同样是厚厚的。
苏词听到是信的时候,心里有些惊疑不定,哪里的人会给他写这么这么多的信。在这个时代,手写信件早已是稀罕物,更遑论是寄给他这样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
伽西亚的大学生们。
其实这四年来,校园里早有人认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但没有一个人说破,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将这场心照不宣的掩护持续到最后一刻。
针对同学们的请愿行为,校方开了几次会,发了份声明,说“尊重司法程序,希望同学们理性表达诉求”。但实际上,他们既没有没收签名桌,也没有处罚组织者只是象征性地派了几个保安维持秩序。
在次年秋天,终审判决落下——
判处有期徒刑九年。
这个结果比初审严厉不少,却又比公诉方最初求处的死刑轻了太多。
苏词站在被告席上,平静地听完整个判决。他微微颔首,看不出悲喜。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啜泣声,不知是谁发出的。阳光从高高的玻璃窗斜射进来,宣告金灿灿的胜利。苏词站在阴影里,平静得像个局外人。
九年。
足够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长成懂事的少年,足够一棵树苗长成乔木,也足够让很多事被世人遗忘。
苏词最后看了一眼旁听席——那里坐着几个熟悉的面孔,还有更多陌生人。他们的表情各异,却都凝固在秋日的阳光里,像一幅褪色的旧照片。
这是他在外面的最后一个秋天,但他没能看一眼外面的银杏。
星历413年秋,他被关进曙葵中央监狱。
曙葵中央监狱的探视室里,来过许许多多的人——南景煜、苏梨、齐青、南烟、林霖、安秉、季静、沈林风、苏梓秌、苏梓沫、墨予涵、墨予文、弗雷德、粟元景、刘佳成、林无涣、林子业、程风、杨悦……
苏词想过很多人会来看他,但没想过杨悦,这位视他为无物的养父。
果然,他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知错了吗?”
尽管和他交流不多,但苏词熟悉这种语气。这是杨悦特有的交流方式:理性、傲慢、永远意识不到自己的冷漠。在他的逻辑体系里,过问养子的案件已经是仁至义尽。
苏词没有回答他,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妈妈很伤心,她说,如果你愿意认错,她可以……替你想办法。”显然,他不太赞同妻子的冲动,但良好的教养让他选择完成传话任务。
在杨悦这里,苏梨永远位列第一,至于养子本人,是需要妥善处理的变量。
杨悦耐心地等待着苏词的答案,他认为自己给予的已经是最优解——认错、回家,继续做苏梨的乖孩子。
他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放弃锦衣玉食去选择牢狱生涯。就像他想不通,当年那个宁愿拖着伤腿往前爬的孩子,为什么不肯回头。
“麻烦你替我谢谢妈妈,”苏词笑着说,“不过不必了,我觉得家里和这里差不多,这里还比家里新鲜一些。”
杨悦愣了一下,倒是没有特别惊讶,他知道这个养子不会轻易妥协。
他轻轻叹息:“你始终学不乖。”
“说实话,我十分后悔那天让她去找算命先生。”
这是杨悦第一次对他说了“多余”的话。
苏词笑笑:“我也很后悔那个雨天没有躲在屋里。”
“小枵,转过身去,撩起后颈的头发给我看看。”杨悦命令道。
苏词照做,撩起头发,让杨悦看清了他风池穴上的一颗小红痣。
苏梨后颈也有一颗,这也是苏梨坚信他就是自己孩子转世的重要原因。
“你是几时出生的?”
苏词转回去,平静地看着他,“父亲,你忘了,我是孤儿。”
杨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草草说几句话便离开了。
苏词被安排在单人囚室,远离其他犯人,也避开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狱警们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囚犯还算客气——他从不惹事,作息规律,每天最喜欢的就是看书、收信、回信。
后来,因表现良好,他获得了两年减刑。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监狱图书馆的藏书有限,但足够消磨时光。
墨予涵和齐青这两人好长一段别扭期,拿他当了一段时间的传声筒……明明一个通讯手环就能解决的事。
弗雷德定期来信,总不忘在信纸背面抄几道物理题,像是很担心他的知识水平下降。苏词会认真解答,再将答案写在回信里。
来信很多,有熟识的,也有素未谋面的,他总能一眼认出南景煜的信——那人的信封上永远盖着独特的火漆印,上面夹带些可爱的礼物:有时是一根银发编成的稻穗,有时是一朵野姜花,有时是几片紫罗兰花瓣。
看到银发稻穗时,苏词难得写了封长信责备对方:“不许再伤害自己的头发。”
南景煜便没有再寄银发过来,苏词对此还有些可惜,其实他想说,可以用梳落的头发嘛。
那根漂亮的银发稻穗被他小心翼翼地带在身上,时不时就拿出来看看。
五年时光,就这样在翻动的书页和定期抵达的信件中,悄然而逝。
第六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这天,典狱长带着一纸公文来到这里。
“国王特赦令。”典狱长抖开烫金的文件,“因国际和平条约正式签署,陛下决定对剩余刑期不足两年的非暴力罪犯予以提前释放。”
苏词听着,一时有些恍惚。
自由来得这样突然,像一场不期而遇的春雨。
他向来觉得自己与幸运无缘,什么好事也轮不上自己,甚至会给身边人招致灾祸——齐青遭遇的那场无妄之灾,至今想起仍如鲠在喉。
释放手续办得出奇的快。
他走出监狱大门外,春日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肩头,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星历419年春,他出狱了。
远处停着一架熟悉的飞行器,边上倚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苏词朝他走去。
南景煜抬起头看向他,接过他的东西,将他单手抱起来。
“在做什么?”苏词攀着他的肩膀问。
“等会儿告诉你。”
南景煜将他抱上飞行器,放下东西,低头将他吻住。
南景煜的吻来得又急又重,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思念都倾注在这一刻。苏词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春水,恍惚间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套上了无名指。
分开的时候,苏词气喘吁吁,伸手一看,是一枚戒指。
南景煜也伸出自己的手,手里的戒指和苏词手上的是一对儿。
“老婆。”
他唤得自然,仿佛这个称呼已在唇齿间含了千万遍。
苏词望着两枚相映成趣的戒指,南景煜手上那枚,是他七年前在南景煜生日那天送的,款式简单的素戒。
南景煜说:“那时候我就想送你了,只是我还没做完。”
这枚戒指时隔七年才送到苏词手中。
好在,还不晚。
两人连招呼都没打,仿佛这是某个寻常的午后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见面。
—— —— —— —— —— ——
(祝我毕业快乐!!!呜呼!!!)
今天要和室友说再见了,还是有点小难过。明明现在的交通很发达,我们离得也不算远,但我就是觉得,有些人,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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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苏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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