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五年,水月峰还是那个水月峰。
青山绿水,这些自然事物总是改变的很慢。
将身修行入山中,静心浮尘净如空。
或许就是因为凡人羡慕它们能够长久的保持原本的样貌,才有了最初的修仙者。
许墨将冷月真人葬在水月峰顶,冷月真人昔日的住所前。
仿佛这样,在半山腰的房子外,抬起头就能看到师姐从山顶走下来。
“师姐,我听了你的遗愿活了下来。”
许墨蹲在土包前烧着钱纸,嘴里念念叨叨。
这是山下的习俗。
修士从来不兴这个。
“你说,山下的人拼了命的挤上山来是为了什么呢?”
踏上修仙路的人,不会再有下辈子。
生者掠夺天地灵力,长视久生。
死者将一切回馈天地,烟消云散。
大部分修士入门前,都会被告知这条法则。
可就此回头的人少之又少。
若得知有修仙的资质,谁还愿意当一个凡人呢?
与其向神佛祈祷一个幸福的来世,不如到山里去。
去争来一个不死不灭的今生!
修仙永远是一条属于不悔之人的路。
“可是师姐,我后悔了。”
将手中最后一张纸钱丢了下去,许墨眼中倒映着火光,喃喃自语:
“如果那时没有上山,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呢?”
许墨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只留下一句话在风中回荡:
“我会是和师姐一样好的师尊。”
——
“许墨,你喜欢什么花啊?”
那是沈砚成为亲传弟子后不久。
五峰高悬在天上,在沈砚能够御剑飞行之前,二人能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
尽管一有空沈砚就会缠着冷月真人带她下来,而冷月真人也对此相当包容。
可冷月真人终究是剑宗的持剑人。
她总是东奔西走,处理着藏在天南海北的敌人。
有时几天,有时也会几个月。
可就是几个月那一次。
许墨却闹了别扭。
如果要在世界上找一件许墨最讨厌的事情,那一定是等待。
而在这之上的有没有呢?
也有,等待将她甩开走在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看她。
在原地看着沈砚成为大师姐好讨厌。
等大师姐下山好讨厌。
总是下山找许墨的大师姐也好讨厌。
“大师姐,你一个亲传弟子,总是和我这个普通弟子混在一起干什么?”
沈砚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柔声问许墨喜欢什么花。
许墨以为沈砚要送自己花,高兴得将那些别扭都抛到九天之外去了。
“桃花,我最喜欢桃花了!桃花生的美丽,凋谢后又会化作养料,让桃树结出好吃的果子。”
“那你是因为喜欢吃桃子才喜欢桃花,还是因为喜欢桃花才喜欢吃桃子。”
许墨又气鼓鼓的:“不要问这么坏心眼的问题。”
沈砚眉眼都笑的弯弯的,每当这个时候,许墨就感觉眼前的人不再遥不可及,好像天上的仙子来到了人间。
可沈砚却说:“我到时候叫师尊给我带些树苗回来,在水月山种一圈桃树,等个两年三年,你来到山上,就能看到成片的桃花了。”
许墨的脸僵住了,低着头声音哽咽:
“好啊,我一定会去看的。”
沈砚疑惑的摸了摸许墨的头:
“这么大的人还哭了,是不是师姐我对你太好了?”
许墨只是将脸藏到一边,点了点头:
“大师姐最好了……”
看着沈砚站上冷月真人的飞剑,直冲云霄的背影。
许墨笑了笑。
无论是两年三年,还是二十年三十年。
直到那座山的桃花开了又谢,直到她化作黄土一堆。
许墨都不可能有机会登上那座山峰。
唯独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
可实际上,在那之后也就过去了半年,许墨就登上水月峰。
她等啊等啊。
日复一日的给树苗浇水,看着树苗慢慢变成小树。
直到步入返虚,直到成为凌云峰主。
许墨也没能看到桃树开花。
而那日日闭关的人,也没出现在许墨面前。
没想到就在离开后的两年间,坐在凌云峰头的许墨却看到了水月山半山腰那一圈粉红。
桃花是那样美,即便远在另一山峰上,即便中间隔着云雾,许墨就那样日日夜夜的看了两年。
时至今日,才站在这花林之间。
那时的小树已两人高了。
许墨细细抚摸着桃树粗糙的树皮,笑道:
“长的真快。”
沈砚闭关的洞府就在桃花林的边缘,冷月真人从来没瞒着许墨。
只是那时的她连过去看一眼都不敢。
时至今日,许墨终于站到洞府前。
里面隐隐约约的传出剑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和女子的娇喝。
许墨听着听着却眉头一皱。
“沈砚,你练的什么剑?”
——质问脱口而出。
水月峰的传承剑法,或者说是剑宗持剑人的传承剑法。
许墨在和冷月真人并肩作战时见了无数遍。
凛然的剑光招招致命,那是一种灭情绝性,物我两忘的剑法。
沈砚的剑声如此暴戾,破空声不绝于耳。
绝对不是冷月真人练的剑法。
听到许墨的声音,洞府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一会,沈砚打开了洞府的门,表情淡漠:
“是什么剑,与你何干?”
一阵风吹过桃树林,仿若下了一场香气萦绕的雨。
“你是下一任持剑人,我是你的师尊。”许墨笑意敛去,面无表情。
“你也配?”沈砚面露嘲讽,眼神愤恨。
许墨沉默了片刻,细细打量着沈砚那双灵动的眸子,品读着从那里喷涌而出的怨恨。
她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又放弃了。
最后扭过头去,沙哑道:
“沈砚,没有人比我更配。我是冷月师姐亲自给你找的师尊。”
听到师姐两个字,沈砚也愣了神。
所有三代弟子都是沈砚的师妹和师弟。
唯独许墨,再也没有叫过她师姐。
许墨口中的师姐成为了其他的人。
而这个人,正是自己死去的师尊。
听到许墨口中的师姐二字时,沈砚才能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沈砚灵动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伸出手想去摸许墨的头。
许墨的个头也长的好快。
明明顺着身体的记忆,摸到的却只有一缕悬在风中的发丝。
冰凉,滑腻,手一动就流走了。
沈砚像是被什么烫到了,猛地缩回手。
“谁都可以,唯独你许墨,永远别想当我师尊。”
这句话让许墨将视线重新转了过来。
目光交接,两个人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
因为那是同一句话。
现在的你,真的好讨厌。
许墨从怀中掏出冷月真人的储物戒,胡乱的塞进沈砚的手里。
“这是冷月师姐的遗物,我把冷月师姐葬在山顶,有空了多去看看她。
师姐她说,她这一辈子,唯独放不下你。”
许墨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她真的修炼的太快了,快到除了修为什么都没变。
师姐真的好残忍。
如果不能一起回来,为什么不让她一起死在荒山野岭。
许墨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最讨厌师姐。
——
是夜,沈砚从山顶回来。
半山腰的两间屋子依旧黑漆漆的。
她摇头轻叹,如常走入屋子。
一进门,却嗅见许墨身上的香气。
是了,虽然修了两间屋子,但是两人在峰上的时候从不相见。
于是另外一间从来没启用过,二人虽然并不见面,却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沈砚站在门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她们二人,一个默认对方会下山,一个默认对方会闭关。
却就这样在房间里碰上了。
“师姐……”
许墨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沈砚的身子颤了颤,却久久不见下文。
定睛看去,那女人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嘴角咧开,笑的看起来有些傻气。
鬼使神差的,沈砚走近过去坐在床边,伸出手轻轻摩挲那张笑脸。
摸着摸着,她眉眼弯弯的,眯眼笑了起来。
晶莹却从眼角滑落,刺破脸庞。
——
“师姐,如果有一天,你特别特别讨厌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原谅我。”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不会有那一天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啦!”
剑宗内除了练功就是练功,那时候二人偶尔会偷偷跑下山,来到附近的凡人小镇放松心情。
因为身处剑宗脚下,山下的的小镇格外繁荣。
她们从街头逛到街尾,谈天说地。
沈砚时常觉得,许墨在山上和山下是两个人。
在山上的时候,许墨总是话很少,脸上也没那么表情。
像是藏着什么事情在心里。
可到了山下她又叽叽喳喳个不停,笑的像个孩子似的。
沈砚从来没说过,她其实很喜欢许墨的笑容。
看着许墨笑起来,就觉得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烦心事啊?
于是沈砚也跟着笑起来。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就对我笑一笑吧。”
许墨眼神狡黠:
“我笑起来很好看吗?”
沈砚摇了摇头:
“你笑起来很傻,师姐我啊,看到你傻乎乎的,说不定就心软了。”
“嘁,那我不稀罕了!”
许墨又不高兴起来,偏着个脑袋,自顾自的啃着糖葫芦。
就这样,她们一个笑着,一个气鼓鼓的溜回了剑宗。
那时候,仿佛人生就只有三件事情。
见面。
修炼。
以及惦记对方。
任谁也想不到,那就是二人最后一次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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