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林从内殿出来,已是夜幕初上。
他本打算要回去的,洛河的话他半信半疑,亦对他没放几分心。到时别把人气出青丘,自己追都来不及。但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是安心的。
自然,临去前还是需去看一看玟陶,历劫总是大事。
然,他刚出内殿没几步,便觉胸中灵力一激,数股气息窜起,便知一时半会是动不了了。白日吞下的那重天雷,按理已经被他九尾分化,许是因胸骨疼通之故分化的慢了些,又加上他封锁琥珀青石耗了修为,此刻天雷残余灰烬便有些混进了气脉中,搅得内息不稳,胸口犹如针扎,生生逼出一身冷汗。
“君上,您可是身子不适?”琢木见他眉间蹙起,一手捂胸口,极力忍耐着,只小心翼翼地问道。
珺林望着尚且还在烈焰结界中的玟陶,对着琢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不愿让她听到,又要小题大做,累她神思不安,影响历劫速度。
他心中盘算,继任浮涂珏守护神需历三次天劫,此番已是第二次。虽是因玟陶自己之故,提前落下了,让她伤的重了些,但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来若是抗过过此劫,那么最后一次继任之际,便可容易许多。届时也可早些送她回方丈岛,便算是了了母亲遗愿。
故而他亦静下心来,只低声道,“本君无碍,不过有些劳乏,且留下调息两日。你去告知一声洛河掌殿使者,这两日殿中事宜由他调度。”
珺林于正座调息,合目的一瞬,想起千百塔中的那个女子。第一次,生出一点逗弄之心。朝夕相伴的一万年,两地生离的一万年,他都宠着顺着,偶尔地晾一晾,未尝不是情趣!
*
千白塔,塔顶寝殿
前一日,珺林走后,西辞便继续逗弄两只兔子。许是隔夜不曾安眠,一大早又同他吵了一架,虽说吵赢了,但到底费神。待守塔神使送来早膳,她万分满意地用完后,竟搂着东奔西顾滚在床榻上又睡着了。
她记得,入梦前的一刻,她莫名想起珺林的那句“素日里抱抱摸摸便罢了,不许亲,也不许睡”,蓦然觉得好笑,这人简直爱管闲事得让人发指。
他这般不喜欢,她就偏要搂着它们睡,待他看见,气死最好。
气死最好,她是真心实意这般想的。
同在君位,同是天道选中者,又有着先祖盟约在,她不能主观下杀手。便只能想盼着有何自然又不经意的方式,让他直接羽化。
她本有这样一次机会的,就是初来青丘时,自卫出手,结果没下狠手错过了,后悔至今。洪莽源修道场中,各族纷争,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她是踩着白骨,立着天劫上的君位,如今想要圆毛而不得,起了这样的心思,再正常不过。
然而这一觉睡了一天一夜,晨起醒来,纵然两只兔子紧紧窝在她怀里,却也没有谁被气死。
因为珺林压根没来。
一时间,西辞只得感慨,这八荒的圆毛竟比城池还难攻下。反正早就不打算要面子了,就索性做小伏低些吧。
想起前一日,他离开时被她气得不清,西辞突然有些后怕。若是他一拍两散,就是不给她圆毛,她总不能真发兵灭了八荒吧。且不说七海八荒同属神界,便是扯着师尊、北顾那么些乱七八糟的关系,这开战便犹如天方夜谭。
道歉的事她也做不来,倒不是开不了这个口,不过是她一贯觉得红口白牙一张一合间,真情假意谁也辨不清。
她向来都是行动说话。
首先,这千百塔是住不得了。
虽然珺林痴恋北顾,恨不得将她以身相替的心思让她喘之以鼻。但是到底人皆不曾耽误北顾,与咏笙兄弟间又处得融洽,藏着这么个地方缅怀挚爱也没什么。到是自己,如今住着委实不像话。
故而,她打算另择一殿休憩。
却不想在青丘大殿吃了闭门羹,掌殿使洛河仙君仿若变了个人,义正言辞道,“君上近两日不待客,神君有事且等接见吧。”
说这话时,洛河对珺林的“别失了分寸”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不久前才接到得君令,“殿中事宜由他调度”。
“那本君何处落脚?”西辞耐着性子。
其实,她是记得的,珺林曾说过,青丘三殿六阁任她选。但前两日一梦后,她对圆毛的渴望与日俱加。有求于人,多少得作出个样子
洛河回过神来,千百塔乃是底线,再怎么招惹这祖宗,也不能让她离了塔。只要她还愿意住在塔里,天大的事都不算事。
是故,他扔执着一族护主良臣的姿态,“神君既选千百塔,便且安心住下。另择一殿,开殿安置洒扫,诸多事宜,亦是繁琐,届时还累的神君费时等候。”
西辞闻的此话,算是了了其中深意,明是怕她不便,实为嫌她平添麻烦。
她合了合眼,扯出一点笑意,“那本君过两日再来叨扰珺林神君。”遂而拂袖回了塔顶。
彼时,她尚且咽得下气。说来也怪,理智上她条理分明,不想毁人所好,私心里却莫明想住在千白塔中。
西辞也懒得计较一个男子,如此心胸狭窄,还居然闭门不见。只一门心思想着,赶紧给他修复了这宝贝高塔,让他舒一舒心,再从长计议圆毛交易一事。
只是,她看着司工神使送来的列单,有些发愁。损坏之物中其他有好说,她已经传了水镜给四海水君、三海守护神,吩咐他们出海前往各处收罗。唯有其中一盏鲛人灯,当日灯油被她打翻,无法再亮起。而鲛人一族早已在七万年前因得罪她姑母,被她父君和师尊以极欺负人的方式联手灭绝。
故而,当世,怕是无有灯油了。
得,还是等去寻那珺林神君,同他商量一下,这灯是不是能缓一缓,或者用个什么替代下。
于是,她第二次,踏入青丘君殿。自然,依旧未见其人。
洛河此刻想的也没错,凡事不过三,如今方才第二次,还是可以继续为自家君上抬一抬身价的。
他仍旧是那句话,“君上近两日不待客,神君有事且等接见吧。”
西辞拢在广袖中的手,捏成拳头,发出骨节狰狞的声响。然后又松开,眉眼含笑道,“本君候着!”
回塔的路上,西辞想起早年间听闻青丘藏书阁除了八荒本土书籍记载,更是揽尽神族百科。顿时只觉柳暗花明,匆匆前往藏书阁。
唔,许是洛河不曾想到西辞会去藏书楼。此处守殿仙君倒也不曾有意相拦住。
然而,这是位极刚正迂腐的仙君,向西辞索要入殿文书,只认文书不认人。
西辞仰头深深望了一眼阁楼,掌中灵力流转,估摸着最多两掌便可将这藏书阁夷为平地。她抬起手,浮云广袖在风中翻飞,整个人周身灵力呼啸,杀意弥漫。
刚正迂腐的仙君,尚且有几分骨气,直挺挺站着,不避不让。
西辞的手已经触上他肩膀却在瞬间收了灵力,她声色娇憨,只浅浅道,“本君,告辞!”
如此一日下来,待她再回塔中,昀贺万分欢喜来回禀,原是她座下仙君已经寻来各物,如今只剩的一盏鲛人灯。万分赞叹七海属臣办事效率之高,神族仙界其余各族望尘莫及,仰望至极。
这话原是真心事宜地佩服赞赏,然此刻西辞听来,便是极具嘲讽。她的臣子一个个不肖一日便完成了任务,偏自己半点进展不得。
她挥手遣退昀贺,叹着气倒在床榻上。
一盏鲛人灯,竟是要逼死神族仙界里最英明神武的少女君主。
翻来覆去不得,她合上眼,只觉躁气上浮,怒意横生。一瞬间,气得下半身都现出了原型,月白龙尾拖下床榻,来回摇摆。
半晌,她豁然睁开双眼,猛地坐起身来。龙尾在她的意念操控中卷上床榻,她看着尾上鳞片莹莹闪光,不禁喜上眉梢。
鲛人灯灯油,乃是以鲛人尾部鳞片锻化而成,方千万年不灭。然,鲛人之尾鳞,同她神龙尾上鳞相比,不知差了几何!
珺林是三日后回的青丘君殿。他甫一进入内墙,便只觉千百塔上龙气缭绕。塔间第十层光芒更胜从前,鲛人灯灯油尽失,根本无光可现。
如此莹莹白光,似月华流转……他心下大惊,果然,待他入得千百塔,便那看见那个龙族的少女,下半身现了原型,巨大的龙尾托在地上。而龙尾之上鳞片凋零,只剩的一点已凝固的血迹。
她伏在鲛人灯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早已痛晕了过去。
珺林:我就出了一趟短差,回来居然是火葬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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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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