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峨城相当宏伟。

作为城池的门面，城主府自然也格外光鲜亮丽。

嵇箐云花费巨资修整这座城，将它按照自己的规划修剪枝叶，不断向外扩张，一点点从东域无名小镇蜕变成牵动四域的贸易焦点，成为自己满意的模样。

她当然有资格享受自己的战利品。她野心勃勃，至高的权势只有华美宅院和四海珍宝能妆点。所有人看着那座城主府，都能想到她是怎样醉心于自己的奢靡生活。

有幸进入府中的贵客，也是这样赞叹的。她们说：“只有这样的府邸，才能配得上嵇家主。”

可送走宾客，嵇箐云会绕过宽敞的会客厅，穿过大院，无视那些花费大力气搜罗来的美丽假山、珊瑚、或者其他什么装饰品。她对这些权利的附属品毫不在意。

等她走进这座宅院的最深处，如云般的侍从也不敢深入的地带，所有繁华熙攘退去，那里只有一处泥砖砌成的简单小院。

赞美、诅咒、恐惧……通通不会到达的这个院落，只有她和自己朝夕相伴，彼此审视。

嵇箐云就在这样一个堪称破旧的屋子里，发出了无数条让余峨城动荡剧变的命令。

这是一个照常处理政务的下午。

万界拍卖会近在眼前，促成这一盛会的嵇箐云在午间用餐时短暂放松，想起了她接手余峨城，成为嵇家家主之前，曾在东域某个大宗门修炼的生活。

阳光格外温柔地抚摸这位不怒自威的掌权者，像余峨城在眷念它的母亲，凉风吹拂她的发丝，那双上挑的眼睛在这样的氛围中闭上，感到一丝安宁。

她合眼了半分钟。

就是这半分钟，让她放松警惕，以至于仆从冲进来时，她仍是闭着眼的。

“城主！”那小奴万分惊慌地踏进院子，扑到石案前休息的女人面前。

这是嵇箐云格外信任，因此才赋予踏入这座院落权利的仆从。她一向被自家主人认可的冷静，在冲击之下骤然消散，仓皇无措的样子倒像是嵇箐云第一次见到她那天。

被呼喊的城主丝毫没被她的态度影响到。

小奴仿佛靠上了主心骨，结巴的话反复捋却怎么也说不清。城主打断她，问：“哪方出事？”

顾家？她们家最小的孙儿一向不安分，惹到路过余峨城的大能，被随手杀了也是正常的。

又或者珠玉楼的无赖又要和她哭穷，整出了什么让卫兵都焦头烂额的大名堂。

嵇箐云合眼慢慢地猜测，有些不悦。她鲜少回忆往昔，这短暂的静谧时光被打断，让她生出一些难得不理智的烦躁。

小奴不过九岁，被吓到恐惧地不停打起了嗝，好不容易才急急地挤出来：“是、是万法阁！”

嵇箐云的眼睛霎时睁开。

可小奴还没说完，她哭着喊：“万法阁，烧起来了！”

……

嵇箐云站在万法阁前，面前的空地只剩下废墟。

这栋被所有者戏谑藏起，只有偶尔开放地下拍卖会，顺便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特殊赌场生意时，外人才得见内部乾坤。

嵇箐云曾经在这里的赌场赢得了一份重逾千金的支持，但同时她也付出许多。

可这些往日恩怨，都被一把不知缘由的大火烧去，让万法阁以伤痕累累的姿态重见天日。

将心比心，若是她不怎么在意的城主府被烧毁，她也会产生无穷的怒火。

城主府是余峨城的门面，万法阁也是幕后人的门面，她要是抓不住罪魁祸首，那怒火针对的目标，就要是这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城主了。

嵇箐云看向身侧崴脚的黑衣青年，他含泪凝望万法阁，似乎悲痛欲绝。

“都没了，怎么办，都没了……”燕舒发自内心的伤心，“我的任务，我的家当，还有主人的珍藏……”

全都没了！

守卫恰在此刻通报，从万法阁的废墟中扒出几具不明的烧焦尸体，燕舒无动于衷，嵇箐云也漠然地挥挥手，让人妥善处理。

青年把脸擦得一道道黑灰，泪水冲出泥泞印子。

“嵇城主！”燕舒这嗓子，嚎得犹如婴儿之望父母，“我们万法阁一向是老实良民，余峨城交税先锋，谁有这个坏心眼暗害我们，您可一定要给万法阁做主啊！”

这位被证实身份的万法阁管事看似希冀，实则隐含威胁地瞧着她，擦过眼泪的手背下，深蓝瞳孔里闪过狠决。

嵇箐云这般身份，尚且感到了棘手。

她观察废墟上的灵力，判断出肇事者只有一人，修为她看不出，但灵火之威足以烧却万法阁楼身的强大防护法阵，就值得她不动声色地心惊肉跳。

“余峨城自然会给万法阁一个交代。”她率先出声打官腔，稳定燕舒情绪。

但领着胡搅蛮缠任务的燕舒不依：“什么交代？什么时候？今天能给出来吗？嵇城主，空口无凭，你是不是已经看出什么了？”

一旁跟来的巡逻队不满了：“无礼！你怎敢这样同嵇城主……”

“住口！”

嵇箐云挥袖将人击飞，将领吐血狼狈倒地残喘，她皱眉看向下一人：“将他清出队列，怎敢对燕管事无礼。”

甲兵唯唯诺诺地应了，嵇箐云做足面子，才翩翩对燕舒说：“不知燕管事是否有什么线索？您统领内部事务，自然比我更清楚万法阁可能存在的敌人。”

燕舒抱臂冷哼：“没有。”

他怀疑地瞅着她：“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我都没发现的人，你发现得了吗？”

好一位两面派！要求人办事，又不给予信任配合，燕舒自己想想都感觉可恨。

嵇箐云身为城主的城府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自然，你我交情，余峨城绝不会就此轻轻放下，一定会找出凶手，请燕管事相信嵇家的能力和信誉。”

燕舒听出她的暗示：我们还是合作伙伴，于情于理你都不能这样直白对我动手。

好有道理。

但是燕舒不在乎。

他假笑着抛接蝴蝶刀，刀锋闪闪，映出渐晚日色：“既然如此，请嵇城主查案吧，若是查不出……”

嵇箐云的眼神变得冰冷，他依旧毫无顾忌地把话说完。

“那么、就谁也别想走。”

……

调虎离山之计非常成功。

燕舒孤身陷入包围开团拉仇恨，祝遐宁和宿溪风已经潜入了城主府附近。

万界拍卖会在即，这桩盛事少不了万法阁支持。

就算捏着鼻子，嵇箐云也得老老实实把案子查了，不管是杜撰还是推个替罪羊出来，总得将事情完美了结。

天色渐晚，客卿相继离去，一道道强大的气息隐出感知范围，朝着城池四角移动。

此时城主府失去嵇箐云的镇守，对二人来说毫无威胁。

大好时机，宿溪风却发现祝遐宁此刻少见地在走神。

她对这件事格外上心，本应该立马起身前去地牢，打探一些他压根提不起兴致的消息，兴许还要救一救人。

就像他猜不透祝遐宁为什么在意那么多无关紧要之事，他也看不懂祝遐宁自他点燃万法阁起，就陷入的漫长恍惚。

答案其实就在谜面上。

……祝遐宁只是觉得很不对劲。

她自认和师兄青梅竹马长大，见识过少时他的怪脾气，也经历了师兄摆脱青春期，逐渐成熟可靠，直到现在成为至少看起来正常的阳光青年。

有钱有势力？想想师兄以往的铺张作风，好像可以理解。

敬畏他的小弟？祝遐宁虽然一直没表示，但燕舒的态度她看在眼中，有自己的理解——果然，师兄的怪脾气祸害的不是她一个人。怜悯你，打工人。

但是。

随意就轻飘飘点燃母亲传下来的势力总部，将建筑和无数珍奇法宝都付之一炬？

如果是其他人，祝遐宁会评价：疯子。

那时，看着宿溪风话音刚落就采取行动，他兴致盎然的笑，还有刹那燃起映在诸人身上、蛇一般舞动的火光。

明明应该是温暖的，她却忍不住抖了一下。

师兄。

疯子？

……不不不，有点武断了，脑海里师兄的笑从刚刚的无端令人发冷，跳到日常督促她按时吃饭的爽朗笑容上。

如果在现代，祝遐宁的心绪起伏有个非常形象的名词解释。

她掉san了。

某种扭曲的真实，终于穿透人类表皮，在她眼下探出一个马脚。

但过往朝夕相处产生的印象，在迟疑中不断拉锯，慢慢覆盖了直觉的警告。

“师妹？”宿溪风低声探询。

他分外耐心地等待祝遐宁回神，凝视她魂不守舍的神情，轻柔地问：“在担忧燕舒吗？”

“不，只是……”祝遐宁的直觉再次冒出一个角，她将话咽下去，转而说，“我只是在想，这样动静太大，会不会惹上麻烦？”

殊不知自己又走了次鬼门关的燕舒被抛到话题外。

“麻烦？”宿溪风迅速想通，“师妹担心被嵇箐云抓到？”

其实主要是怕给师尊惹事。

思量下，祝遐宁点点头。

尤其之后还要和两仪谷的人碰面……说起来她们怎么忽然就拐上纵火逃窜潜伏的道路上了？

明明最开始只是想找办法，了解一下突发事件的详情。

藏在沉睡静寂的城主府外，莫名其妙就开始准备暗中突袭、私闯公宅的祝遐宁，突然陷入沉思。

遐宁；补兑！

还是遐宁：……这也补兑！

师兄：二人世界，太对了0w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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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