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
风送花香,棠离猛然睁眼。
好美的地方!
此地正当春和景明,流水潺潺,桃花纷飞。
这又到哪来了?
棠离心下思量着,却在转头时正对上一双眼。
那眼睛亮闪闪的,形状很是好看,似一轮明月。眼角微微挑起,挑出段动人的弧度。
棠离纳闷,可那眼的主人似乎更纳闷。
“怎么这次的灵台境里还多出了个人……”
棠离皱了皱眉:“你是谁?”
那眼更生动的弯了起来:“哎?还会说话?看来不是幻象……”
随即往后退了几步。
棠离才看清这人。
少年高她有约莫八寸,俊朗极了。
剑眉星目薄唇,白袍金冠黑靴,两股细编发全自右边垂下,编发尾各坠一个蛇样的赤金小环。
饶是她记忆力不太行,却仍旧瞬间想起了眼前这人。
郁家小公子,郁明河。
无他。
在她之前,他早已称霸剑道好多年。
一年前,几大家族青年才俊斗法,她也曾对上过他。
那时她天不怕地不怕,沈寒卿叮嘱她:郁明河虽只长你一岁,可剑术又凶狠,更是霸道,目前无一败绩。
和他对上时千万要小心。
她无所畏惧:她也无一败绩。
棋逢对手,且试一试。
春分时节,也是一个桃花纷飞,曲水流觞的日子。
在他以为又是无人可战时——
她腿一蹬,翻身上台:“棠家阿离,请赐教。”
他愣了愣,耳根有些红。又突然低下头,手捂着嘴低笑。
她觉得他神神叨叨,大抵有病。
下一秒,他一手提着本命剑“斩春风”,一手竟然贱兮兮的想揉她的脑袋。
被她拍掉手后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且大言不惭地吓唬:“抱歉抱歉,没忍住。棠离妹妹,你实在是好可爱。”
“不过,你确定要和我打吗?你看那个,那个,还有那边那个,都吐血了。我待会儿可不会手软哦……”
半炷香后。
她利落收剑,碾出了一地的桃花汁子,朝郁明河拱了拱手。
自认为很礼貌地道歉:“抱歉。没忍住,没手软,没控制好力气,让你吐血了。”
漫天桃花间,郁明河当时是什么表情?又说了什么话?
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第二年春分时节。
许是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郁明河终于先行奔赴天悬宗学剑。
这么算起来,也许她以后还得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师兄。
棠离不动声色抛出问题:“你到底是谁?这是哪里?我记得我刚刚还在天悬山下。这到底怎么回事?”
郁明河作了个揖:“小兄弟,实在抱歉。我叫郁明河,天悬宗弟子。此地是我的灵台境,我也不知道今日怎么了,竟把你吸进来了。”
他眼睛亮了亮:“不过……你说你刚刚在天悬山下?你难道也要来天悬宗大选?”
棠离点了点头。
郁明河更喜悦了:“那太好了,小兄弟。虽然不知怎么回事,但今日到底是我叨扰了你。往后等你进了天悬宗,需要帮助时大可来找我。我绝对义不容辞。眼下时间紧迫,我送你出去。”
郁明河又问:“对了,小兄弟怎么称呼?”
棠离抿了抿唇,疏离道:“不必,有缘自会知晓。”
郁明河愣了愣,笑的相当灿烂:“好,下次见面,我一定会知道。”
下一秒,场景旋转变化。
片刻后定格。
两道明黄色的身影一左一右坐在塌上,还在叽里呱啦不知道吵什么。
尉迟枫:“都怪你,破个结界又慢又没用,还要个没什么内力的普通人救你。这下好了,都快出人命了!”
赵萤:“你好意思说我吗?打个一级魔物不知道找弱点,慢悠悠的逛街呢?”
尉迟枫:“你你你!你装模作样还学我的穿衣风格!”
赵萤:“你真是好大的脸!天底下所有穿黄色衣衫的人都在模仿你是吗?黄衣就此被你们尉迟家包圆了是吗?”
……
“好吵……”
两个黄色人影终于停下争执,齐齐转头。
一个揣着手,一个挠着头,不大好意思地看着刚醒的棠离。
“我叫尉迟枫。”
“我叫赵萤。”
嗯……早有耳闻。
赵萤清了清嗓子,很是感激地看着棠离:“小兄弟,真的很感谢你救我一命。但……”
“你没有内力傍身,大夫又说你很是体虚。下次还是不能这么莽撞……”
尉迟枫也跟着翻了一眼:“是啊,长那么矮,倒是自不量力的很。”
“喂,明日就是天悬宗大选了,小矮子,你怎么办?”
棠离默默地打量了一眼尉迟枫。
她应该比尉迟枫略高一点吧……
“没事,我没事。”
棠离摇了摇头:“你们不用管我。”
“谁愿意管你了!要不是看你帮我们镇压了那魔物,谁愿意管你了!”
尉迟枫立刻炸毛。
“大男人家家的,身体怎么虚成这样……”
赵萤拍了一下尉迟枫,又递给棠离一个哨子:“无论如何,明天你如果有需要,一定要来找我们。我们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
前日魔物的阴影早已散去,最后是天悬宗出面破了结界,收拾了残局。
今日宗门大选,天悬山下仍然是人头涌动。
棠离混在人潮里,发了一身冷汗,她旧伤添新伤,现在确确实实不太舒服。
卯时到,山门开。
山阶上下来几个人。
个个仙风道骨,相貌不凡。
为首的男子一身蓝袍,开口时将声音用内力传了出去,使方圆几里都能听的清楚明白。
此次大选和往年的测灵力,测慧根不同。
今年只一样——登山阶。
据说天悬山石阶共六万级整,对于常人来说难于上青天。
可对于有灵力的人来说,气一提,脚又快。
绝非多难的事。
但常人不知的是,石阶越往上攀,越快到顶,越有幻境围绕。
且这幻境光靠灵力完全无法堪破。
或攻人内心最痛苦,最脆弱的地方;或以世间美人及钱财诱人放弃;或以极惨烈可怕的鬼怪迷幻恐吓来人。
这便是要考人的意志力了。
尉迟枫秀眉一挑:“小矮子,你别倒在半途了,”又抽身而去:“赵萤,看谁先到山顶。”
赵萤仍旧不大放心,转头安慰棠离:“小兄弟,你慢慢来,不要勉强。有事需要帮忙就吹哨子。”
但尾音还没落下,人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跑去追赶尉迟枫去了。
棠离向上看了看,山阶高远,全然看不到尽头。
可是也无妨,没有时间限制。
她可以慢慢来,行则将至。
脚步声踏实地响在山阶上。
棠离没有内力,只能用死办法,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一开始还有抱怨声。
“妈的,搞什么东西,还不如直接测灵力来的痛快。”“是啊,长痛不如短痛。这是让我们死啊!”
越往上走,周围的人越来越少。
连抱怨声都逐渐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
山阶周围是悬崖峭壁,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山风。
脚踝的筋脉还没养好,沉疴太重,棠离几乎是每走几步都要猛吸一口气。
脚踝针刺般痛,更像拖着十斤的湿木。
她死死咬住唇,咬破一个纵深的口子。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她受了那么多的苦,流了那么多的血。好不容易有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天色愈暗,山风愈大。冷,又冷又热。
抬头看上去,山阶仍看不到尽头。
她却几乎是快晕厥了。
有时像是前脚刚踩进刺骨的冰水里,后脚又进了焚身烈火之中。
更可怕的是,她已经产生幻觉了。幻觉和身体的疲意丝丝缠绕,叫她难熬极了。
她不多的过往中,浓墨重彩的那几个人一一浮现。
先是沈寒卿好言劝她放弃,又温和地告诉她:“回来吧,小离儿。师父爱你……”
她摇了摇头,听着自己冷静的心跳回答:“你走吧。我们师徒一场,感谢照拂……”
“以后的路,我自己走罢。”
还好,并不太有迷惑性。
她拿出短剑,狠狠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
血迹渗出,疼痛被冷风一吹又格外明显,她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
可下一秒,又是棠烬拉着她的胳膊:“你还发什么呆?走啦,别爬这个破山了,当心伤着自己。兄长会保护你的,还那么拼命干嘛?走,给你买糖葫芦。”
她又摇了摇头,笑了笑,对着那虚影认真答:“兄长,小离儿受尽棠家十二年深恩,但已然还清。往后你有自己真正的妹妹了,我便不留了……糖葫芦也不再吃了。”
脚下虚浮,嘴唇也在泛白。
幻境暂且不能使她迷失,却很容易使她精神混沌,看不清前路。
一旁就是陡峭的山崖,十分危险!
她深知自己不能倒在这里,于是又拿那短剑狠狠对大腿刺了一下。
接下来的幻境总不会是棠溪吧……这也太荒谬了。
棠离迷离间又觉得有些好笑。
可惊讶的是,接着两个明晃晃的黄衫出现在她面前。
前面头戴两个小铃铛的是十足的高傲,后面那个又颇有些装模作样的味道。
她俩一前一后吵着架。
忽然,前头的那个回头冲她喊:“喂,还不快点!不想去天悬宗了吗?”
紧跟着出现的是郁明河,仍然嬉皮笑脸的站在那里。
拿手比了比她的身高,“噗嗤”出声。
“别回头了,快点往前走,让本师兄带你快快长高长大吧。”
棠离又拔出短剑,猛的朝自己又刺两剑。
快……提起精神来……
往前走……
天色昏暗下来。
天悬山阶上,一片血色。
尉迟枫和赵萤焦急地朝下望。哨子也不吹,无声无息的。
这小矮子,真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郁明河静坐在一旁,紧抿着唇,看不出情绪。
天悬宗的规矩——每个人通过考核之后需报出自己的名字,宗门好在第一时间登记在册。
从此便能被称得上是天悬弟子了。
幻境中的那个人……会来吗?
等等……那是什么?
……
夜风飒飒,山阶盘旋,直入天边云端。
棠离遇到的最后一个幻象,是她很久没有梦见过的娘亲。
娘亲在她的三岁时因病去世,彼时她守在娘亲床前流泪。
娘亲握了握她的手:“阿……阿水,你……别怕,你去……去……”
话还没说完,便断了气。
去干什么呢?
棠离不知道。
直到某一天棠烬从她身边打马而过,捞她上马。
她变更了姓名,又为了棠家重活了一次。
此刻她迎着山风和近在眼前的终点,好像再活了一次。
娘亲的话语伴随着眼前几人的惊呼落下。
她迷蒙之中竟然还不忘天悬宗的规矩,报上了自己真正的姓名。
“我是……燕……燕水……”
她眼前一黑,往前倒去。
倒入一片桃香中。
作者嗓子哑了:
郁明河:这个弟弟我见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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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这是郁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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