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禾自顾自地烧纸,见她来了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她一支香。
柳花间本想问他是给谁祭拜,插香时才发现,墓碑上清清楚楚地刻着:“萧禾之母赵秀敏,萧禾之父萧永之墓。”她看见这两行字,愣住了。没想到萧禾年纪轻轻,爹娘就去世了。
她不擅宽慰人,只好拍了拍萧禾的背道:“节哀。”
萧禾依旧垂着头,细长的手指捏住黄纸的一角,声音似有似无:“无妨,我爹娘都去了十多年了。”熊熊燃烧的炭火迅速吞噬掉黄纸,很快就要烧上指尖,而他没有半点收手的意思。
柳花间忍不了了,一把抽出他的手,这才避免萧禾的手被火烧上。她疑心这人莫不是哀伤过度得了失心疯。
萧禾却怔住了,握紧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像是头一回发现她手上有两颗痣。
“你的手上有痣。”萧禾愕然道。
柳花间抽回手,低头看了看,蹙眉问道:“两颗痣,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起我有个朋友,她手上也有两颗痣。”萧禾怅然若失道。
“很多人都会长痣啦。”柳花间道。
萧禾“嗯”了一声,继续烧纸。
火盆里的炭快烧完了,萧禾又添了块炭,原本快要熄灭的火苗顿时攀升上来,险些烧上他的发尾。他神色如常道:“我八岁时爹娘就死了,师父收留了我,我是师父一手带大的。”
柳花间听完,倒吸一口凉气:“你爹娘是因病去世的吗?”
萧禾摇了摇头:“不是,他们被歹人害死的。”烈红色的火焰照得他锋利的五官柔和了不少,可柳花间却感觉他的眼神格外冰冷,似乎温和只是他的假象。
天边的夕阳已经快落下了,风吹得越来越紧,一下下犹如刀子般刮在人的脸上,吹得人又冷又疼,柳花间感到背后一冷,她想回去了。她起身,背后有人拉住她。
“别走。”
柳花间闻声看去,只见萧禾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像蒙了层水雾。她只好妥协,再次蹲下,无奈地看着他:“好,我不走。”
萧禾垂着眼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眼泪被火焰一照,晶莹剔透的,纤细的睫毛上也粘了水珠,像是一座精细的石雕。
她平生第一次看到有人哭得那么好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抹去了他的眼泪:“别哭了。”
正要收回手时,萧禾的手贴了上来。他的手要大一些,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指紧紧盖在她的手上,手心恰好抵在她的关节,一股暖流从手掌传入体内。
“你在给我输灵力?”柳花间疑惑道。
萧禾慢慢松开手,像是在掩饰什么。
“输灵力干嘛?”柳花间心道。
萧低着头,继续添炭:“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柳花间扭头,不解地看向他。
“今天是重阳,你不去看看父母吗。”萧禾往火盆里烧纸。
柳花间身子一僵,故意问道:“我现在就去,你也要来?”她料定萧禾不会答应。
“好啊。”萧禾烧完最后一片纸钱,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很是认真。
两人循着山路往下走,一直走到了河谷镇。穿过集市,就只剩几座寻常的民居。
柳花间左顾右盼,确定后才走进一座砖瓦房房。这座房子很小,但还带着庭院,院里还有几只鸭子和鸡,一个妇人正在院子里喂鸡。
“我回来了。”柳花间站在篱笆围成的院门前,她因为个子高超出院门一大截,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喂鸡的妇人看见是她,愣了一下才推开门,和蔼道:“快进来坐。”
柳花间和萧禾在小木桌前坐下。
妇人给他们倒了杯水,对着屋里吆喝道:“老刘,快出来,女儿回来了。”
一个而立之年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他满脸堆笑,略显拘谨地搓了搓手:“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煮点面。”
柳花间连忙摆手拒绝:“不用了,我们回去吃。”
“没事的,很快就好了,你们坐。”男人边说边走去厨房,而妇人又从屋里端来一盆橘子,热情道:“快吃橘子。”
柳花间点点头,听话地剥橘子吃。
吃碗面,两人正要走,柳花间倏地开口道:“你等等,我和他们说两句。”她走进屋里放下帘子,确认萧禾看不见后,才往桌上放了一袋银子。
……
两人上山后,曲剑将他们叫去了明月堂。
“河谷镇有孩童被拐去了魔族,你们辛苦一趟,把这个孩子找回来,明日启程。”曲剑递给他们一张画像。
柳花间看萧禾,萧禾又看柳花间,两人相顾无言,又齐齐看向曲剑。
曲剑叹了口气,无奈道:“为师知道这事不好办,你们尽力就好。”言毕又递给他们一个锦囊,随手从里面抽出一件法宝介绍道:“这个是罗盘,可以帮你们找路。里面还有很多法宝,你们慢慢用。”
两人接过锦囊和画像。
曲剑拉着两人的手坐下,脸上少见的露出几分忧愁:“魔族被囚在晦峰,现任首领是青钰,青钰住在岩城,你们去了那里,一定要小心,万不可暴露自己的修士身份,师父把你们的假身份都安排好了,还有些该注意的点我写到信上了。”
翌日一早,两人收拾好东西,去明月堂拜别曲剑。临走前,曲剑千叮咛万嘱咐:“魔族凶险,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命才是最重要的。”接着就用传送符把他们送去了黄沙界。
两人再次睁开眼时,周围已经变成了满天的黄沙,一座写着“黄沙界”的石碑立在地上,入目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一眼望不到尽头。
“先去岩城吧,那里人牙子最多。”柳花间看完了师父所给的信。
两人朝着罗盘所指的方向走去,不过半天就走到了岩城。这是一座很古怪的城,通体像是用岩石筑成的,墙体呈现出诡异的红褐色,人很少,也没有关卡阻拦,但过路的人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很少有人往里走,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两人进了岩城,径直去了黑市。
说是黑市,其实和寻常集市没什么不同,只不过黑市卖的东西多了些,各种稀奇古怪、见过的没见过的东西都有,许多人牙子领着人蹲在路边,看到有人路过就站起来吆喝。
柳花间偷偷看了眼画像,又抬起头一一对比,她找了个人牙子,打听道:“有没有十岁左右的女孩?最好是是人族的,会说中原话。”
那人牙子看起来三十出头,瘦长的一条人,个子不高,眼睛倒很是精明。他懒洋洋地依靠在树桩上,上下打量着两人,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有,很多。”
萧禾没听懂他的意思,柳花间凑过去小声解释道:“他是魔族人,中原话说得一般,你听我和他谈。”
柳花间拍了拍腰上的荷包,装出一副不差钱的模样:“带我们去看,我要自己挑,挑好了,钱给够。”
人牙子吐掉嘴里的草根,把手里的人交给旁边的人牙子看着,转过身对他们道:“跟着我罗骨走。”这句话可比方才那句标准多了。
两人跟着罗骨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座地下窑洞。这窑洞看着小,内里却很宽敞,但烛光太暗,昏暗得连人都看不清,罗骨塞给他们两只明亮的大灯笼,一下好了许多。
柳花间提着灯笼,里里外外找了三四遍,没看见画像上的人,只好叫住罗骨:“这里没有我想要的,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罗骨没吱声,用手掏了掏耳朵。
柳花间朝萧禾抬了抬下巴,萧禾知趣地掏出几块碎银递给他。
罗骨旋即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去瓦楼,瓦楼那里的人是最多的,包您满意。”
两人同他去了瓦楼。还没进去,罗骨就提醒道:“瓦楼的主人是曼其纱,这个女人喜欢加钱,你们做好准备。”
柳花间倒是觉着没什么,能不能找到都不好说,真找到了加钱也不算什么。
罗骨带着他们往里走,瓦楼比方才那个窑洞大许多,有三层高的楼,还有走廊、厅堂,外观修得也更体面些,门口放置了两只石狮子,墙壁上挂着装饰用的鲜花和珠串,看得出其主人财力十足。楼里左右两排站满了人,每个人的手臂都用链条锁着,拴在墙上。
两人还没找到,就听楼上有人笑道:“罗骨,来买人?”柳花间循声望去,只见转角的楼梯上站了一个女人,穿着墨绿色散花百褶裙,头戴玫红色的绢花珠钗,应该就是瓦楼之主曼其纱了。
“是我要买人。”柳花间上前一步道。
曼其纱拢了拢发尾的珠花,倚在木质楼梯的扶手边,左手握着把团扇:“要什么样的人?我这里应有尽有。”
柳花间思索了一下,斟酌道:“十岁左右的女孩,五官端正,额头有一颗红痣的。”
曼其纱快步走来,风姿绰约,活像一只杜鹃花。她用扇柄挑起萧禾的下巴,端详道:“他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
柳花间赶忙挡在萧禾面前,严肃道:“这个不卖,我们是来买人的。”她着重强调了“买”字。
“这边走。”曼其纱一甩袖子,往瓦窑深处走去。
窑洞里的烛光微弱,伸手不见五指,所幸罗骨给的灯笼还算亮。不对,罗骨不见了!柳花间猛地转过身,还未出声就被敲晕了。
……
她再次醒来时,手和脚都被拳头粗细的链条捆住了,他们被关在了地牢里,身上的佩剑、锦囊、法器,能收罗的都被收走了。
柳花间想把灵力汇聚到手掌,却发现灵力怎么都使不出来,试了十多次,每次都是灵力才到肩膀就被铁链打了回去。看来铁链也不是寻常链条,不仅锁人还能锁灵力。萧禾也醒了。他一醒就开始使灵力,同样被铁链锁得使不出来。
地牢外倏忽来了人,是曼其纱。她摇着扇子,好整以暇道:“两位修士别白费力气了,过几天就有人来接你们。”
“你卖了多少钱?我出双倍,放了我们。”柳花间冷静道。
“对,我也有钱,放了我们,钱好商量。”萧禾附和道。
曼其纱微微一笑,用扇子掩面道:“你给不起。”说完就翩然而去。
“五百两?一千两?喂!你别走!”柳花间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可惜曼其纱已经走远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