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早晨,姜满若无其事地去膳堂要了份包子清粥小菜,慢悠悠吃完之后骑着悬云去清平峰的演武台等宿灵誉。
据说大师兄每次都是辰正准时到演武台接受挑战,姜满到清平峰时还有一刻即巳正,演武台前黑压压挤了一大片人头,吵闹声不断,唯独少了宿灵誉的面孔。
“大师兄怎么还没到,莫不是今天不来了?”
“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耽搁住了,再等一会儿吧,大师兄那样的人,如果有急事来不了,一定会派人来通知,既然什么消息都没有,想必只是慢了点,待会儿就能到!”
对话安抚住一群躁动不安的心,姜满找个角落蹲下,从地上捡了根树枝在沙土上百无聊赖地写写画画。
直到腿蹲麻了,仰首看看日头,没见到宿灵誉的人影,起身换个地方换个姿势继续画。
忽然一阵推搡,前面的人后退一步踩在她的画上,好不容易画好的小人糊作一团,姜满唰的站起来,前面的人推来推去,一会儿跑了个没影,她走上前,看见演武台上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心脏一跳,管不了那被打断踩破的画作,扔掉手里的木棍试图挤上前去。
脑袋在不同人的肩膀缝隙里穿行,好不容易挤到台前,撞见沈宾白从随身灵戒中掏出一把椅子坐下,姜满熟络地去打招呼:“沈师兄早呀,你也来这里看热闹?”
沈宾白没料到她在,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恢复神态,很风流地笑了笑,道:“恰好路过,才知道宿师兄今日迟到了,真是难得。”
说完眼珠子很警惕地转转,冲姜满招招手,等她脑袋伸过来,附耳轻声说:“我猜是春梦扰人,医宫的秦掌事跟我说大师兄偷偷找他要了几颗安魂丹,原因是夜梦缠身不得安眠,啧,他能做什么梦?美梦噩梦不会让他如此紧张,一次吃药没什么效果,昨日又去求药,我想应该是连夜做春梦把他吓住了,不得已加大药量求一个安眠。”
“唔!”姜满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沈师兄你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之前也做过春梦?”
“我!你……他……呃。”
沈宾白没从姜满脸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本来就有些失望,她突然这么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姜满问道:“所以沈师兄你当时做春梦的时候有没有去医宫求药?那安魂丹好用吗?我娘素有头疼病,夜里有时候疼得睡不着觉,若好用,我回头也带些回去给我娘用用。”
“……”
沈宾白结结巴巴地说,“应该好用吧,要不你还是去问大师兄?我没用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这样啊。”
姜满抿唇微笑,抬头的时候便看见宿灵誉正看着他们,立刻大方地跳起来,冲他挥手。
宿灵誉装作不经意地收回视线,暗自握紧了落英的剑柄,朱唇轻启,问道:“今日可有人要上台比试?”
话音刚落,一人飞跃上台,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玄武堂步阳舒请大师兄指教。”
是四堂中主打体术的玄武堂。
天衡宗四堂三殿一宫各有专精,宿灵誉自小进入天衡宗,得宗主翁冠玉亲自指导,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
沈宾白为柳资长老的关门弟子,隶属于青阳殿,姜满的师尊连望舒则是修月殿掌事,千星殿掌事卫绍元并未收徒,但有一个女儿名叫卫凡心,毕生所学皆传授给她,与其他几人算是同辈,姜满该叫她一声师姐。
虽然大家所在分殿不同,但基本的心法,体术,剑术等都是必学内容,由宗门统一安排授课。
步阳舒比姜满早一年入学,这一年中,他雷打不动地每月都找宿灵誉比试,今日第一个上场,一切按照流程进行,与宿灵誉应付到第二十招的时候,被一掌掀离演武台,姜满惊讶道:“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招,这是大师兄的习惯吗?”
“嗯。”
沈宾白点头,耐心为她解释,“不论强弱,大师兄都只与对方过二十招,至今无人能改变这个惯例。”
“稀奇。”
姜满琢磨着今天能不能和他过到二十一招。
按理说应该可以。
在演武台设下指导场的这几年没人能与宿灵誉过到第二十一招,说不定他早就懈怠了,只要他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拿出对付那些人的力气对付自己,等到第二十招的时候她努力扛住,然后狠狠偷袭!泰山压顶猴子偷桃——
呃不,不能这样!
虽然她虚荣,但是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偷大师兄的桃,要是成功了叫大师兄日后如何自处又如何面对宗里的男女老少呢?
思索的工夫又上去一个人,用的是千星殿功法,一刹那乌云笼罩天际,狂风呼啸,电闪雷鸣,翻滚的云层中闪烁着无数明明灭灭的星辰。
巨大的法阵悬在头顶,随着台上人一声暴喝,云层中藏匿的星光如雨般砸下来,宿灵誉剑指中天,两指从刃上拂过,霜目冰冷,脚步轻移,避开凌厉的攻击几乎没有半分停顿,口念剑诀,万千虚影在台上拉开,尖锐的剑鸣灌入耳中,撞得人鼓膜生疼。
在场之人纷纷捂住耳朵,沈宾白瞪目,不明白宿灵誉为何突然如此较真,眼见着无数剑影朝着对方射去,没有半点留情面的地方,沈宾白唰地从座上站起来,喝道:“宿灵誉你疯了!”
风声与剑鸣声盖过他的呼喊,姜满却拽住他衣袖,道:“大师兄心里有数。”
话音落下,果然,密密麻麻的剑影在刺穿对方身体的前一刻化为虚无,宿灵誉一挥袖,将那人从台上掀下去,冷漠的目光环视四周,道:“下一个。”
“……”
沈宾白握紧拳头,瞥了那弟子一眼,而后一言不发坐回去,姜满道:“那个人是不是用了什么禁法?功力突然大增,被大师兄发现便出了个狠招警告他,现在露出原形仓惶逃跑,这一招下来看似没事,内伤应该不轻。”
沈宾白也发现了。
那弟子擦去嘴边血迹一瘸一拐离去,徒留一个伤心的背影。
“就算是那人有错在先,也不该如此吓唬他。”沈宾白气愤地说,“要是一个不小心没控制好,真的把他捅穿了该怎么办?就算他是掌门的徒弟,犯下如此大错也不能姑息放过!他对自己难道就那么有信心?”
“……”
姜满默然看向宿灵誉,刚才那一场只让台下人安静片刻,很快恢复过来,又有人上去找他讨教,这么多人看着他,宿灵誉淡定如初,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继续按照规矩按照约定与人过招。
二十招。
又是二十招。
不多不少永远是二十招。
就算是蹒跚学步的婴孩,就算是腿脚不便的老妪,站在台上与他对阵,他能控制在二十招才将对方扔下台去。
日头慢慢往上爬,沈宾白坐不住了,收起椅子正要离去,姜满忽然飞跃上台。
场下刹那间又安静下来,众人议论纷纷:“那个是今年才进门的新弟子吧?好像叫姜满,是今年招生比试的魁首,听说各项考试皆为第一名,才入门就敢上台找大师兄比试,看来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那个步阳舒不也是才入门就找大师兄比试,一年过去了,也没见长进多少,有些人天生心比天高,就是命,不知道会不会那么硬了。”
沈宾白走了又回头,插在讨论的人群中间,冷不丁道:“厉不厉害,马上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嚼舌根,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你们倒是比大师兄更有把握,哼,还是闭上嘴巴好好看吧,大师兄摆场子接受比试是为了教你们本事,亲自演示给你们看,好让你们借这个机会多学学,而不是叫你们对一个不认识的人长篇大论猜测贬低!”
几人吓了一跳,等沈宾白走到前去,嘟囔着说:“谁又惹了这位祖宗了?我?我做什么了?不过是说两句小话,又没骂人,他跟我发什么火?切!”
偷偷冲沈宾白的脚后跟吐了口唾沫,趁沈宾白没发现,脚下一溜烟儿赶紧跑开。
姜满站在台上,笑吟吟地看着宿灵誉,做了个礼,扬起下巴一副骄傲自信的模样,道:“修月殿姜满,请宿师兄指教!”
悬云应诏浮现在眼前,姜满故意对着剑说道:“又见到宿师兄了,今日就叫师兄好好教教你,喏,你可要受住了,千万别给我丢脸!”
话音一毕,提剑冲上前。
宿灵誉的落英同时出鞘向前刺去,两人对上手,姜满招招式式丝毫不落威风,前几招杀得过瘾,先前天上的云还未散去,露一片天光恰好照在清平峰,两个人剑招对得飞快,台下人眼一花,已经不知道他们杀了几个来回。
“这新来的小师妹好像真有点东西,能不能轻松扛到二十招另说,她跟大师兄的对招和别人就不一样!”
之前那几场是指导场,宿灵誉应付得轻轻松松,这一次对上姜满他虽算不上吃力,却也不像刚开始那样随心所欲地控制全场。
或许是累了。
也或许,是小师妹太厉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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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宗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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