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月薄,夜色渐深,宴席进入尾声,宾客一一离席。
禾千浅见墨讷迟迟不回来,只好先跟着周玉出南荣府,在南荣府边上街巷中等他。
亥时正,车外响起打更的声音,墨讷依然没有出现。
周玉微微皱眉,道:“墨讷许是先回棠溪家了,我们先回府上看看。”
禾千浅轻嗯一声。
回到棠溪府,仍不见墨讷人影。
禾千浅渐渐紧张起来,赶忙去正院找棠溪林。
院门猝不及防地从外撞开了,一道清瘦身影匆忙进来,背上之人昏迷不醒。
正要开门的禾千浅吓了一跳:“宫哥哥?”
见到禾千浅,宫越泽紧拧的浓眉微微舒展开来,低声道:“师妹,墨讷房间在哪?”
“在西厢房,先送我屋子。”禾千浅看着他背上的墨讷,已经明白了大概。
进屋后,宫越泽放下墨讷,道:“有通信鸟吗?”
禾千浅点头,急忙从乾坤袋中取出来递给他。
宫越泽将五行元气注入通信鸟,而后,通信鸟火速飞向了夜空。
墨家通信鸟不同于机械鸟,通信鸟可日行万里,速度极快,唯一缺点便是只能传信,不可再次利用。
安顿好墨讷,在等白芷师姐的时间里,禾千浅道:“宫哥哥怎么和墨哥哥碰上了?”
今夜,她都没在南荣将军府见到宫越泽。
宫越泽咳嗽一声,脸色苍白,道:“我也是临时被通知。”
这时,梧桐院门外响起周玉的声音:“李副将,这是棠溪家老夫人的院子,她素来睡眠浅,若是被吵醒,后半夜可就再难睡回去了,你进去时可要轻声些。”
周玉又朝旁边婢女使了眼色。
婢女双手捧上一个红木匣子。
李副将是赵彧亲信,长得肥头大耳,看着有些憨傻,为人却八面玲珑。他打开木匣子,笑道:“周夫人,这是自然。”
这边禾千浅听到声音,忙将蜡烛吹灭,又将墨讷和宫越泽塞进柜子里,自己躺在床上。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那李副将打开院门,在院子中转了一圈,便离开了。
官场隐脉,暗相交杂,谁能保证永远荣华富贵,他自然是能捞好处时就捞点好处。
况且,南荣将军府并没有损失什么,即便他找不着贼人,赵彧也只是痛骂他几句。
与真金白银比起来,李副将根本不需要考虑。
禾千浅长吁了一口。
一盏茶后,二师姐来了,看了看墨讷伤势,面色微现愠色,道:“他去闯哪了?”
禾千浅默不作声。
宫越泽一言不发。
看着乖乖罚站的二人,白芷叹了口气,温声道:“我们年轻时,也像你们这般天不怕地不怕。”
“其实,人不狂傲枉少年,你们不必觉得自己做错了。”她站起身,打开药箱,给墨讷服下解药,又凝神为他清理伤口。
禾千浅见二师姐不生气,便坐了下来,打哈欠道:“二师姐,等会也给宫哥哥看看,他脸色也不对。”
白芷余光瞥了一眼站得笔直的少年,自然说道:“药箱里红色药瓶,自己拿。”
宫越泽长揖行礼,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
白芷走后,禾千浅从箱笼里抱出暖被,开始打地铺:“宫哥哥,你晚上要睡这吗?”
宫越泽看了眼床上的墨讷,又看向禾千浅,微微皱眉,忍受了他们这不合礼数的行为,走上前拿过她手中暖被,低声道:“我来吧。”
禾千浅困倦的脑子登时清醒,走到桌边坐下,双手交叠,脸枕在手臂,看宫越泽整理地铺。
其实,宫越泽这人最注重礼仪规矩,也极爱干净,他竟愿意在这将就一晚???
如今外头正乱,周玉应接不暇,她刚刚也只不过是象征性问一问,并不想他真留下来。
宫越泽认真地铺好两个地铺,脱下外衣,整整齐齐叠好,而后,躺进靠床边那床暖被。
灯火笼下,暖黄的晕光中,少年五官俊美,肤色白皙,漆黑长发一丝不苟地散在肩两边,仿若画像上的小仙君,教人挪不开眼睛。
“不睡吗?”
少年慢慢长大,原本稚嫩童音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又低又磁。
宫越泽眼中的睡,自然是单纯的睡觉。
在他观念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有违伦理纲常。
加了他之后,就不一样了。
“我不困。”禾千浅趴在桌上低声道。
虽然宫越泽和墨讷在她眼中就是个男初中生,她也没有一点心思,无需避嫌,可她不敢睡。
她太累时,会做梦,若是在梦中说了有关阒灭者的梦话......
思及此,她更不敢睡了。
“你之前说困了。”少年郎道。
禾千浅抬头,双手托腮,喃喃道:“我有说过吗?”
少年垂眸,诚恳道:“说了。”
禾千浅不信:“真的?”
宫越泽:“嗯。”
禾千浅看着他板正模样,没办法,只好一骨碌钻进被窝,只露出一双莹润的杏眸,与屋顶互望。
她还是不敢睡。
干瞪眼捱过许久,直到旁边响起宫越泽均匀呼吸声,禾千浅才敢合上眼。
岂知她一闭上眼,便沉沉睡了去。
而旁边宫越泽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
夜深人静,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清芬和小娘子浅浅的呼吸声。
宫越泽环顾了一圈禾千浅的屋子。她的屋子很简洁,书案书架,桌椅床榻衣柜,一处梳妆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陈设,昏暗中可以看见一幅装裱好的“字”。
字迹隽秀,颇有灵气。
他轻轻起身,注视着那幅墨字。
【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流萤。1】
深邃瞳仁一颤,少年躺了回去,目不转睛地看着禾千浅,一夜未眠。
*
自墨讷闹出那么大一桩事,还惊动了巡防营,棠溪林自然发了好大一通火。
隔着屋门,禾千浅都能听到书房内的骂声。
墨讷自知理亏,低头不语,任由棠溪林骂。
说来也奇怪,墨讷是墨家少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棠溪林按理说不应该骂这么凶,可棠溪林对他却是自家孩子那般做派,根本不留情面。
禾千浅可以肯定,墨易与棠溪林交情甚笃,又或者两人之间利益链很粗。
当墨讷出来后,禾千浅不由感叹:“墨哥哥,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我爹发过这么大的火。”
“是啊,所以你爹把我扫地出门了。”墨讷乖乖回房收拾包袱。
禾千浅眨巴着眼道:“墨哥哥,你为何要去南荣将军府?”
墨讷嘴巴张了又张,走到禾千浅面前,摸了摸她头,笑道:“你以后就会知道了,棠溪叔叔不让我告诉你。”
“可我想现在就知道呀,为什么要以后?那晚我若是知道了,就能给哥哥想办法,也能保护哥哥了呀。”禾千浅说起慌来脸也不红。
墨讷看着满脸真诚的禾千浅,无奈道:“咱娘的佩剑【太初玄光】在南荣府。”
禾千浅道:“所以哥哥是想去偷回来?”
墨讷点头,继续收拾行李。
可禾千浅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墨讷不说,她也不好继续问。
*
回到圣院后禾千浅又恢复了清心寡欲的修炼生活。
而墨讷自打上次在南荣将军府被打得半死后,对修行开始格外上心。
至于宫越泽,一如既往地作息规律。
朝乾夕惕,日子来到三年后,又是一年冬日。
墨讷上了青云榜,排名第九。
宫越泽也上了青云榜,排名二十三,修习道家法门,这让京都权贵子弟震惊了好长时间,更成了他们饭后谈资。
玉京国试上,主持比赛的七位天行院长老,看着手中刚换的榜单,也为此连连叹息。
“放着兵家炼气炼体双修不学,跑去圣院修道家术法,着实可惜了。”葛老抬起头,望着太元殿下方穿着圣院院服的两名少年,摸着胡须感叹不已。
海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无奈一笑:“如今的圣院就是一个深渊,进去了,就再难爬出来了。”
“海老还是慎言,圣院虽然人少,但招的三个学生,目前可是有两个上了青云榜。”一旁喝茶的常老微笑说道。
海老也笑:“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仙阳公主的势力遍布朝堂各部,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该称帝姬了,谁还愿意去圣院?京都内谁人不知,圣院与废太子有嫌隙,而仙阳公主又是废太子亲姐。”
进了圣院可就与官场无缘,不然这么些年了,圣院不会还是只有三个学生。
即便是宫家嫡长孙子宫越泽,只要不走宫家的武将之路,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在朝堂上展露拳脚。
徐老站起身,提醒道:“海老,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啰嗦,咱们只需管好各自手上的活,让天行院永葆辉煌,至于其他,就少说几句,免得祸从口出。”
徐老是七人里头最年轻的长老,平时日里谨言慎行,极不爱说话,今日不由多说了几句。
海老苦笑,他无非是替宫越泽感到可惜罢了。
若论天赋,宫越泽不比宫朔差,若论心性,宫越泽只会比宫朔强上不少。
*
参加玉京国试的人很多,各门各派,诸子百家,难以计数。
晨曦初露,太元殿石柱前有一片被隔离开了横直千余丈的区域,里面已经站满了大周各州赶来的考生。
区域外围的看台有四层,由白石建造,石上刻有各式各样的祥云瑞兽。
禾千浅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就为了找个好的观光位置,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也这么爱看热闹。
看台聚拢了各式各样的人,更有京都百姓,在看台上卖起了炊饼肉食,糖人水果等等。
玉京国试分为文试和武试两部分,文试占总成绩两成,武试占总成绩八成,所以很多学子在文试开始后便交了白卷,直接等接下来的武试。
武试最初分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擂台,由六人一组各自比拼,最后站着的那人进入下一轮比武。
禾千浅跟着周玉,连看了三日比武,心中不由赞叹:“不愧是泱泱大国,人才辈出。”
第四日时,武试进行到了第五轮。
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二十人开始一对一比试。
清晨时分,太元殿上彩旗猎猎飞扬,锣鼓喧天。
在一缕缕璀璨的金光中,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一座御辇从太极宫深处缓缓出来,其后跟着仙阳公主座辇、国师、三师三公、宰相、六部、武将......文武百官齐聚。
热闹的观看台登时鸦雀无声,看着各色各样官袍,心血澎湃,纷纷长揖行礼。
禾千浅第一次见这阵仗,一时间愣了神。
“没想到宫家小子这么快对上了乐平郡主。”周玉望着宫越泽那边的擂台。
禾千浅回过神,心思却不在宫越泽和墨讷身上。
京都宴会虽多,但她没参加过宫宴,更不曾见过圣后和仙阳公主,现下有了机会,她遥遥望着太元殿之上的海天圣后和仙阳公主。
仙阳公主五官长得同海天圣后一般端正,凤眼朱唇,粉面桃腮,雍容华贵之中,自有一副端严气势,教人不敢逼视。
1、引用诗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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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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