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急速坠落，身体越发轻盈，宛如掉入无尽深渊般到不了尽头。

寂静黑暗中，贺溪亭的身躯轰然砸入一滩水源，水花四溅，惊得湖面波澜不断，永失安宁。

树木坍塌，山石俱碎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微风掠过霁薇的耳畔，一同带来的是撕心裂肺，绝望悲伤的哭喊声。

浓烈呛鼻的铁锈味猛地钻入鼻腔，刺得霁薇眼角酸出泪花。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厚重迷雾模糊了视线，霁薇使劲眨了眨双眼，试图驱散眼前的朦胧。

随着意识复苏，她渐渐分清了迷蒙视线的浓雾后究竟是何景象。

尘土飞扬，沙石漫天，阴云盘旋，雷电交闪，竟与她渡劫金丹时一模一样。

她抬眸一瞧，目光掠过成片阴云，最后堪堪停在了远处的山脚下。

一片荒芜。

迷雾模糊了整个世界，却只有她所在的地方清晰无比。

霁薇敛下眸子盯着鞋尖，抬手捂上了心口。

看来又是因为画镜。

“不要、不要……我求求你我求你……”

一直萦绕在耳畔的哭喊声随着她的苏醒不断从远处飘来，声音愈来愈响。

霁薇眉头一蹙，只觉这声音耳熟得很，可眼下却怎么也辨认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

“你不要睡、不要睡，我求你……我求求你……”

她寻声遁去，眼前模糊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清晰，隐约能瞧见不远处有两道跪倒在地，身形交叠的人影。

霁薇的心跳蓦地一抽，向前迈进的步子下意识减缓了速度。

天劫轰然散去，晨光驱散了最后一丝浓重雾气。

她呆愣原地，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眼前跪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仍在不停的唤着怀中少女的名字，素日沉稳的眸子竟在此刻蓄满泪水。

一道气旋袭来，她看见少女失去血色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缓慢跳动的心脉从内闪烁两下，顷刻间爆发出一道强悍气旋，顿时将周遭的一切震飞开来。

她看见贺溪亭不顾受伤的身躯连滚带爬般跑向少女身侧，急忙将她从地上捞起，双臂紧紧抱住了她。

她看见贺溪亭身后显形的幽蓝灵根一点点变得暗淡，而他丝毫不在乎，眸光定定地看向少女，出声唤道：

“……薇薇，我求你。

“求你不要让自己的神识沉眠，我求你坚持住。

“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啊……”

锥心泣血，泪不成声。

她何曾见过贺溪亭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怀中的少女，不是自己又会是谁？

直到贺溪亭用仅存的灵力，替她净去了满身脏污，回到客栈仍旧日夜不离地伏在她的床前将灵力渡进她体内。

直到那时候的霁薇醒来，那双琉璃圆眸写满了淡漠疏离，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直到看见贺溪亭神情悲悯地留下瓷瓶，黯然离去时滴落在被褥上的两滴清泪。

霁薇的心脏猛地一抽，浑身温度如同泡进寒冷刺骨的湖水中挣扎不前，气流哽在喉管，呼吸不得。

原来那日她失去意识后，他是这样带自己回来的。

原来那日她昏迷不醒，是他宁愿倾尽所有也要将灵力渡给自己。

原来她一直逃避的，难以察觉地，是他如此固执的决心。

何皎说得对，她永远揣度不明别人的心。

榻上少女这时起身，倏而穿透她的身子，霁薇怔在原地的双脚开始麻木，黑暗涌入视线，脑中嗡嗡作响。

神识归位。

“轰。”

重物砸地之音猝然响起，躺在雪地上的霁薇猛然打了个寒颤，连忙睁开了眼睛。

鹅毛霜雪久未停歇，但无论她躺了多久，雪花永远不会将她的身子掩盖。

“唉……”

霁薇长叹口气，缓缓撑起身来，她抬手扶额，紧闭双眸等待意识一点点清晰。

入梦秘境是容易，只不过精神也会随之消耗巨大。

“唔！”

怎料她刚坐起身，就被一双手臂猝不及防地圈了起来，来人紧紧地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淡淡的檀木奶香溢进鼻腔，令霁薇本能地放松下来。

“我知道了。”贺溪亭突然开口道，“我都知道了。”

霁薇想要回头看看他，谁知他环抱的力度出奇得大，霁薇根本动弹不得。

贺溪亭抬手覆上她的脖颈，安抚似得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头发。

他深吸口气，竭力扼制住自己心碎欲裂的情绪，然而嗓子仍透出几分颤音：“……这些年，你辛苦了。”

霁薇任由他这么抱着自己，抬眸望向无边夜色，心中止不住地揣测。

他莫不是见到了显国三公主溺亡之前的经历？

那么关于神器，他是不是也知道了点什么？

猜测间，贺溪亭倏然将头埋进她的脖颈，温热的呼吸灼得霁薇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薇薇，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要先以自己的感受为重，好吗？”

贺溪亭指尖发颤，轻轻将她从怀中松开。

霁薇本还纳闷着，谁知一抬眸便见眼前之人眼尾泛红，羽睫染泪，神情十分复杂的看着她。

霁薇没由来地喉中一哽。

“从前种种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远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坚韧。

“日后只要有我在，就不会再让别人轻视你。你只需记住一件事，你存在的本身便是上苍给予的最好的礼物。

“所以……以后不要再抱有那样的想法，你不是累赘，也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他忽而抬手覆上霁薇的脸颊，指尖轻轻地摩挲着，盈满泪水的眸子定定地看向她的眼睛，声音颤抖却十分清晰地，一字一句传到霁薇的耳畔。

“无论你的本色如何，我都愿意成为你的依靠，永远在你身后。

“前世之事我无力更改，只愿以后能护你万世康乐，再也不让你遭受苦楚。”

话落，周遭沉寂良久。

霁薇呆滞原地，神情诧异，脑海不断重复着方才他说的话。

从前种种、累赘、苦楚……

他究竟在秘境里见到了什么？

两滴清泪忽地滴落手背，霁薇敛下眸子，声音轻哑：“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看到的是我，还是显国三公主。”

“是你。”贺溪亭没有犹豫。

霁薇仍是不信，抬眸紧盯他的眼睛：“是锦衣华服的公主，还是衣衫便捷的我？”

“寒冬暴雪，湖岸帽衫。从始至终我所见到的，都是你。”

眼见贺溪亭这般笃定，霁薇心中一直紧绷的某一根弦悄然崩断。

从前积压在心头的漂泊感，如今终于被一艘小船稳稳接住，载着她从无依的孤岛，慢慢悠悠地向彼岸渡去。

这件唯独只有她知晓的事情，没想到会这么快被他人得知。

霁薇不自知地想要辩驳，却在看清贺溪亭满是心痛的眸光中，始终发不出任何声音。

“天道命定，你注定是要重活一世，所以不要怕。”

“你……你不惊讶么？灵魂交换，是禁术……是前所未有的事。”

贺溪亭握住她的手，“不要担心。修真界立世万年，这样的事到处都会发生，只不过都被压下不向外提。只要你我缄口不言，便不会有什么大事，何况三公主早亡，如今这具身体里的，是你的命格，而你就是三公主。”

他的话正中霁薇眉心，似是心中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令她不由得轻吐口气，紧绷的神识缓缓放松下来。

少女的掌心纤细娇嫩，贺溪亭握在手中，轻轻捏了捏。

心里的话全部说出了口，他压下内心悲怆的情绪，转而扯出一抹笑，故作打趣道：“所以，师妹你还没有回答我，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霁薇默然将视线瞥向旁处，有些坐立难安地轻咬下唇，像是羞涩又像是纠结。

贺溪亭展颜一笑，并未再开口，只一心等着她的答案。

其实无论她同意与否，又是如何说辞，他都不在乎。

他既已下定了决心，要敬她护她，就不会因为她的闪躲和外界的因素而改变。

“呵。”沉默之余，霁薇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忽然轻笑两声。

就在贺溪亭不明所以之时，她抬起两人交叠相握的手，莞尔道：“师兄都已经这样了，那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贺溪亭眉眼一弯，无奈般摇首轻叹：“你啊。”

他借力伸手，将霁薇揽入怀中，指尖轻柔地划过少女柔软的发丝，眼尾干涸的泪痕再次被湿润。

只是这一次，他敛去了满目的悲戚，眉眼间尽是温柔。

澎湃有力地心跳声充斥在耳畔，贺溪亭怀中温暖，也让霁薇白净的脸庞平白染上了几分绯红。

霜雪渐消，圆月明亮，贺溪亭陡然俯身，轻轻在霁薇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温热柔软的触感突然袭来，檀木奶香充斥在鼻尖，霁薇顿时僵住，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贺溪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神色缱绻，嗓音微哑：“我发誓，从此以后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第二次。往后不论如何，我的本心，永远都会站在你的身后。”

他的呼吸平稳且温热地喷洒在霁薇的头顶，紧接着传进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原本因羞涩而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她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看他，谁知目光倏然撞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使得她没由来地脸颊一热。

霁薇敛下眸子，连忙眨了眨眼，随后声若蚊咛般应了声：“好。”

我在心间外铸就了一道荆棘高墙，无论是谁都只能游离在墙外。

可如今，有一个人愿意靠近，且抬手触碰了它。

从此之后，高墙片片融化，真正的我得以重见光明。

os：开始谈恋爱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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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雪原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