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牢狱中仍然还在传来哀嚎,痛苦挣扎的动作带得铁链一阵阵地叮咣作响。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池连尽命灵灸阁的弟子用银针扎在周胤的醒神穴上,迫使他在三个时辰内都无法昏迷过去。
人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说实在话连他都有点感到疲乏了。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留下来了吗?”
池连尽坐在铁栅前的椅子上,用手托着下颌,“因为妖刀邪眼被埋在传武阁密室的消息就是我故意放给他听的。他用你和徐槿舟作饵在彷月居放火,虽然探出了叱霜剑所在,但邪眼一直都在我的手里,自然不可能被他找到。最后只能用纹金鹤符换走了叱霜剑和徐槿舟,你手脚尽废,就算出去了也得落个终身残疾,他又怎会要你?”
说完这话,周胤半信半疑地抬起眼眸看他,喘气的同时微微颤着唇口,凝住的血块将他的脸都覆盖了大半。
“不过是个义子而已,你不会真以为他有多看重你吧?”池连尽轻轻嗤笑一声,冷冷嘲道。
“……你……怎么知道……”
这还是他三日以来开口的第一句话,要不是确认过他还有舌头,池连尽都快要以为他早已经不能说话了。
周胤开完这个口便陡然间下了一身冷汗。抬头朝他瞪大了两眼,这家伙分明打一开始就在唬他,林继问怎么可能拿信物来换他们两个?那不等于是自己上门承认烧了纪无念的老家?!
他早该意识到的,一旦落网,他们就只能成为弃子……
池连尽望着他的反应扬起了一个满意的笑来。
“不用这么紧张,即使你从未开口,我也早就知道你们的身份。”
一个人的心防即使再坚固,一旦城墙开了裂口,就会如洪流溃堤一般,崩塌就会变得很简单了。
周胤不满地蹙住了眉,“……你既知道……又何必来逼问我?”
“你应该已经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池连尽微微压低了身子,贴在他的耳侧说话,“横竖你都是个弃子,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条。但你既然落在我们手里了,不吐点儿有用的东西出来是绝不可能让你轻易死的。”
语落之后,周胤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陷入了一片死寂。
但池连尽又再次开了口,这次语气极轻,“做个交易如何?你应该知道林继问背地里都做的是些什么勾当吧?只要你告诉我,他背后到底有什么人在撑腰。我会向你承诺,把你手下养的那些孤儿接到凌云峰来细心照料。”
听完这话,他陡然又睁开了两眼,死死盯着面前那双锐利的凤目。
“要赌一把吗?”
看着眼前这张似邪非邪又捉摸不透的笑脸,周胤心里简直乱成了一团麻线。
“就赌我会不会遵守承诺怎么样?反正你死了,那些小鬼也只有一个结局。还是说,你觉得林继问会更有闲心照顾他们?”
这场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池连尽都有些不耐烦了,“说吧,只要你肯说,他们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是……司徒……司徒先生……”
正当他听得仔细,周胤说到此处便忽然没了声音。池连尽似是察觉不对,赶忙伸手去探他颈部的脉搏。
“……死了?”
这人就这样垂着头,口齿仍然还在滴落鲜血,却死得这般突然、悄无声息。
池连尽只能招呼身旁的司使,将牢门外的灵灸阁弟子叫了进来。
“查查他的死因。”
那灵灸阁弟子得令后便开始着手检查起周胤的身体。
约莫过了半盏茶,那人才回首禀告,“师兄,这周胤也许是先前染过旧疾,与药王司的强心驻命丹起了斥性,再加上连开了三个时辰的醒神穴,身体超过了极限才……”
“真是坏事……”
池连尽听罢只能烦闷骂了一声,“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吩咐过后便转身出了牢门,准备将周胤暴毙之事的整个流程整理一下上报给纪无念。
刚从疾刑司出来,便有人来传令说纪无念让他去乾门待命。一路上也能看到有不少门中弟子都在往乾门的路上赶。
看这架势,应当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果不其然,到了携云阁前,一众弟子皆聚于乾门,规整了队列。偶尔可以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探讨着什么。
一看到池连尽路过身旁便赶忙收住了声,规规矩矩看着阁前纪无念领着玲珑和几名携云阁弟子正与林继问一行人寒暄。
他作为纪无念的亲传首徒,走至了队列最前站好。正巧纪无念见到他也顺手向林继问起介绍他的弟子。
“这位便是纪某首徒池连尽了,现任血刃堂总堂主。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运气,不仅让他凭一己之力收服一方势力,还领悟了剑绝一念一杀。”说罢还摇了摇头,“嗐,纪某平日事忙,也不曾督促他练武,实在惭愧。”
看着池连尽往这方浅浅揖了一礼,林继问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忙抬手抱拳笑叹,“林某早就听闻池小友大才,伐剑山庄一役名声在我等武人之中已是如雷贯耳了。能教出这样的徒弟,纪楼主就不必自谦了吧。”
纪无念多年来总算也能好好扬眉吐气一把,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能狠狠炫耀一番的机会的。
一个敢吹一个敢捧,玲珑跟在一旁也插不上什么话。她一向对做这种虚情假意的场面人情都是避恐不及的。
“不过楼主既然有此等首徒,那继承人之位又怎会……”林继问忽而将眼神望向了玲珑,说着又忽然笑出来抱拳表示歉意,“林某倒不是怀疑纪姑娘实力的意思,当初姑娘在我卜继山可是小露过一手的,不是吗?”
玲珑面对他的突然发难,一时顿住了,三人间的空气霎时安静了下来。
“这就说来话长了。”纪无念大笑一声,“纪某不才,生了个愚钝的女儿。未开灵窦便能连续击破四阁阁主夺下丛云魁首,连家师都对其赞不绝口啊。”
说到这里纪无念仿佛尾巴都扬上了天,翘起的嘴角是压都压不住。林继问一时不慎又被这人装到了一手,只得压着心中烦闷继续抬手附和。
“不过纪某倒不知小女何时还与门主有过往来?”
几人终于在携云阁中坐下来饮茶,玲珑战战兢兢地听这两人谈话。虽然早已经想好了对策,但真到了这时候难免还是会紧张。
“纪楼主有所不知啊,令爱可是曾在幽州祁门一带大展身手,手刃数百贼寇护我一方百姓安危,林某一直想找个机会上门道谢。”
听完这话纪无念先是一瞬的愣神,而后赶忙歉笑,“林门主千万莫要如此说道,是纪某管教无方,竟让小女做出此等越俎代庖之事。”说完便向玲珑喝了一声,“还不快向门主道歉!”
玲珑听罢也顺势向林继问行了个女礼,“是玲珑无礼了。”
想不到林继问只是摇了摇头,垂首喝了口茶道,“说来鄙人此次来楼中不仅仅是为道谢一事。”
终于要开门见山说话了吗?
纪无念跟着也稍稍正色起来,坐直了些身子,眼里笑意已然淡了下去。
“不知纪姑娘可还记得当初在我门中做客时,不小心落下了什么东西?”
他微微笑着望向玲珑,无形中竟让人感到一丝威压。
玲珑暗暗紧了紧拳头,尽量撑住脸上的笑容。
林继问朝着身旁弟子招了招手,那人便取出木盒,捧于几人面前打开了。只见那漆红木盒之中,躺着一枚纹金鹤符,正是当初玲珑出嫁之时纪无念送她之物。
这鹤符一出纪无念的脸色便不对了,沉沉盯着林继问,寻思着其中深意。
哪知玲珑笑了一声,微微欠身行礼道,“玲珑自小便忘性大,没想竟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落在林门主那儿了。还劳烦门主亲自跑一趟给送过来,真是叫玲珑惶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哪里哪里。”林继问忽然大笑出声,对着纪无念叹道,“纪姑娘当时那一手落雨无声钉也是让林某开了眼界,作为感谢无非是顺路送了个物件。如此小事,怎值一提?”
话到此处,玲珑面上虽留笑意,眼里却渐渐发冷。
而纪无念又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现下已是明白了这林继问突然登门的目的。表面上还是继续和气地与他对坐饮茶。
“哎,你别说。小女这手落雨无声钉说实在确实也是狠狠打了我这老脸一把,当初我还一直当这丫头是三脚猫。想不到短短半年过去竟能成长到如此地步,真是意想不到啊……”
纪无念装作听不懂林继问的话中之意,举杯饮了一口茶。话里话外又大肆炫耀了一把,大有避重就轻蒙混过关的意思。
看这老匹夫还能装模作样多久。
玲珑险些憋不住笑,看着林继问身后那弟子还半分没有要物归原主的意思,看来是在等待开口要剑的时机了。
既然如此,那她就顺水推舟一把。
她主动上去提着茶壶给两人添满了茶水,“林门主此番远道而来,应该不仅只是为了送此物归主吧?”
林继问听罢,摸了摸小胡子轻笑道,“鄙人除开真心送物,也是慕名而来。听闻纪楼主门下英才辈出,为一睹当今江湖新秀风采,这才不远万里前来拜访。”
一说这个纪无念又来兴趣了,“那既然如此,不知林门主可有见过我薛侄儿天赋剑绝流风回雪?也许是纪某前世修来的福气,如此好儿郎不久也要准备与小女完婚了。到时不知林门主可否赏脸来喝口喜酒?”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这林继问不免心中忿忿,那笑几乎僵在了脸上。
说到底还是让纪无念捡到了这个大便宜。
他稳了稳面上的神色,突然话锋一转,“说来鄙人还在路上便听闻楼中走水一事,不知其中可有损失?”
“劳门主惦念,由于火势控制得及时,并未受到太大损失。”玲珑抢先一步答道。
“那可有查出失火缘由?是意外还是人为?”
玲珑顿了片刻,举礼道,“回门主,是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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