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回到彷月居时,发现正堂中间竟站了两个人。
“爹?”她老远就朝纪无念打招呼,“您还记得回来呀?携云阁住得可好?”
走近以后,薛沉雪向她微微颔首示了一礼,面庞抬起时,正腼腆含着笑意。
玲珑就着他的美色发了个呆以后回想起早上的事,也朝他行了个女礼。
这礼很标准,叫薛沉雪都吃了一惊,还以为是不是又和她疏远了,心里顿时又惶恐起来。
“薛……”玲珑差点直呼出他的名字,为了道歉还是改个口吧,“薛公子。”
薛沉雪听着神色未改,但内里整个人人都要炸开了。
这一晚不见连名字都不叫了,所以到底还是他昨晚不知分寸冒犯了她吗……
玲珑行礼过后半天不知该如何开口,望向亲爹时纪无念就一直给她使些压根看不出来什么意思的眼色。
“说起来……薛公子,我有件事一直如鲠在喉,觉得有愧于公子。”
她半低着头,又卡住了,半晌没再说话。
薛沉雪拱手回礼:“玲……纪姑娘,但说无妨……”
再提起这个称呼,他不禁心中受挫,空落落的冷清。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段陌生的关系,中间与她一起度过的那段时日好像就此蒸发了一般。
玲珑又抬起了头,干脆一次简单点说干净吧。
“还记得你我初见不久,我用铁钉伤了你,害你受挫骨散之苦,这件事一直让我愧疚非常,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并且保证以后再不用毒。”
薛沉雪听罢似乎感到全身都松懈了下来:“原来是这件事……”
他重新整了整情绪,瞥了纪无念一眼,大概也明白得差不多了,“在下从未在意过此事,还请姑娘切莫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好!”纪无念在一旁满意地笑了,拍着薛沉雪的肩道,“只要你们之间没有隔阂我就放心了。”
“那爹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总不能是专门为了监督我来道歉的吧?”
她当然也不会觉得他是想搬回来住了。
纪无念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池连尽举荐你做降云楼继承人的事?”
“记得啊,怎么了?”听她这样轻飘飘地回答纪无念整个没好气起来。
“你记得个屁!”
忽而想起薛沉雪还在旁边,尴尬轻咳了两声,“回来这两日我也考虑过了,既然你能学会沈绯间的落雨无声钉,证明你资质不差,只要今后勤下苦功,还是很有望能跻身武者前列的。”
说着他又看向薛沉雪,“侄儿,你是伐剑山庄近二十年来一辈唯一的极武人。伯父对你亦是相当看重,你作为玲珑她的未婚夫,希望你能多指导她习武。我是个大忙人,往日就没什么时间督促她,才养出了她这么个懒散性子!”
接着又感叹起自家的歪苗儿来,“唉,可惜我降云楼弟子资质都不够,这一辈年轻的就出了沈绯间这么一个极武,还是个不会武的半桶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说起极武,玲珑想起很久以前纪无念曾提到过,江湖中武人之间将习武者归为四类:低武、中武、高武和极武。
前三者按武学造诣排序,但只有能靠自身领悟出天赋绝学的武者才能配称极武人。
所以即使是沈师姐那种毫不通武艺的常人体质,只要领悟出绝学来,也能跻身极武人的境界。
而绝学本就稀有且极难传授,所以在普天之下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掌握。但也同时像师兄那样就算武学练通了天去,悟不出绝学来也永远只能属于高武人。
没办法啊,这就是天赋的差距。
不过也难怪她爹会这么喜欢薛沉雪,原来他竟是极武……
玲珑一时来了兴致,往薛沉雪跟前走了几步,“想不到你居然是极武?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你还有自己的绝学的?除了你家传那套轻功绝学你还会什么?老实交代!”
纪无念呵斥她道:“你怎么跟人家说话呢?有你这么嚣张的高武吗?”
玲珑一时忘乎所以,忙矮了矮头,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极武这东西啊,确实是一般武人见了都恨不得趴地上跟他说话,也就是沈师姐不跟她们摆架子。
薛沉雪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扶着她道,“伯父不必这般讲究,玲珑平时这样就很好。”
玲珑也有些心虚,也怪不得纪无念听到她打赢薛沉雪的时候打死都不相信。
不过她爹也是极武人,还不是一样被她扎?
结果纪无念重点放在了另外的地方,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原来连名儿都叫上啦?关系都这么好了,看来是我多虑了。以后我女儿可就交给好侄儿你了!哈哈哈哈哈。”
“等会儿!”纪无念都准备走了,被玲珑在门前拦了下来,“爹既然要找人指导我练武,不如把师兄也一起叫上吧?女儿愚钝,怕薛公子一人会过于受累。”
纪无念一听到池连尽脸都板住了,对她甩着手指头,“一天天的……”
于是转头看向了薛沉雪,“贤侄你怎么看?”
薛沉雪看着玲珑黑亮的眼睛,轻轻笑了,对纪无念答道:“侄儿认为玲珑说得也有道理,况且既然是池公子举荐,有他来出一份力自然也是说得过去的。”
纪无念没想到他会帮池连尽说话,瘪了瘪嘴还想拒绝,谁知玲珑在一旁开始阴阳怪气起来。
“唉……说来也怪女儿资质愚钝,只薛公子一人怕是不知道要教到何年何月才能让爹爹满意。不如就让女儿慢慢成长吧,反正爹爹如今正值不惑,这楼主再当个二十年想必也是绰绰有余的。”
纪无念听完只感觉心脏直抽抽,这破楼主人设还得再立二十年不是要他的命?他巴不得三年就撂挑子退休去。
“那不行!”他抬手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现在就找人通知池连尽过来,但是你三年之内必须给我通过试炼!”
完了他忽然想用这个事好好拿捏一下这个女儿,便继续道,“通不过的话,早上那个事儿你想都不要想。”
他说完便打了把伞,昂首挺胸地出门去了。
玲珑在屋内见他在彷月居外随意叫住一名弟子,吩咐几句后那人小跑着走的,去的方向正是苍澜院。
“玲珑……”薛沉雪没忍住唤她一声,“刚刚纪伯父所说的【早上那件事】是指……?”
玲珑嘴角一抽:“这……是你昨晚提的那个……我早上去找爹商量了一下,但他没同意。”
薛沉雪听罢眉头都舒展开了,原来她真的有在考虑。
“是纪伯父是有所顾虑?”
如果纪无念所顾虑是他的话,那是否代表他可以单独和纪无念谈谈?毕竟入赘又是平夫,世间恐怕没有几个男子能够理解他吧,不过他也并不需要其他人理解。
“是……”玲珑答道,但她不想对薛沉雪解释得太清楚,只能含糊其辞,“毕竟如此大事,前所未闻,可能还需要好好考量一下。”
待纪无念回后,玲珑见他从腰间取出一柄长剑来。这柄剑做工精细,设计独到,一看便是价值不菲,但怎么看怎么眼熟。
“刚刚提到池连尽,我想起来一件事。”他细抚着剑身,然后缓缓拔出剑来,那剑刃隐隐泛起青色寒光,锋利异常,仿佛连多看一眼都会感到痛楚。
“这是……”玲珑万分熟悉这把剑,一时千思万绪涌上心头。
“这就是池连尽从袁破竹那里得到的,名剑叱霜。”
语毕,他又将其收回鞘中,“他将此剑交于我,但我现在打算把它给你。”
玲珑接到手里时,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连手握着剑鞘都让人感到些许冰寒蚀骨的刺痛,不知道被这样的名器一剑刺穿会是怎样的感受……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池连尽已经放下伞,在门前拱手向纪无念行礼了。
“师父。”他只是轻轻扫过了玲珑一眼,但划过薛沉雪时的那一瞬神色依然不太友善。
“来的正好。”纪无念背对他,“为师决定让你与薛贤侄一同指导玲珑习剑,为她继承人的资格做准备。但交给你的委任亦不能落下,其余时间你自行安排。”
池连尽除了“是”以外并不能说什么,纪无念交给他所有的工作他都得全盘接受。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堆血刃堂快马送过来的事务,虽然已经被李子衾过滤一遍了,但仍然事务繁多。
降云楼并不会完全掌管血刃堂,除了派去一些楼中管事接掌一些关键机构外,主要事务还是得由他处理,然后再将重要内容另外做成详解上交给纪无念。
忙虽忙了些,但是若能经常见到玲珑,这些他都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若想再抽出时间雕些竹筷可能没有办法了。
纪无念离开彷月居后,玲珑率先开了口。
“这边后院比较大,你们跟我来吧。”
池连尽来彷月居的次数屈指可数,也是第一次踏足这片后院。
玲珑在这练过剑也练过钉,是纪无念专门开辟来教她练武的场地。
几人走进一处避雨的亭台。
那亭台空得极宽,边缘设了些武器架子和几些休息用的桌椅茶点。
灌木花丛也多规划在廊外地带,如此既不怕日晒雨淋也不妨碍武艺施展。又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实在是勤惬皆宜。
玲珑把叱霜收了起来,拔出她原本的佩剑道:“那把剑太危险了,平时练剑还是用这个吧。”
池连尽望了那柄剑一眼,勾唇笑道,“师父果然把叱霜剑给了你。”
这剑确实危险,上面布满了寒毒,要是伤到人其实还蛮麻烦的,他心里也在盘算着该怎么告诫她才好。
薛沉雪接他的话来,“纪伯父一向待玲珑最好,给她的自然也都是最好的。”
或许他没其他意思,但在池连尽听来却不太舒服。
“按你的意思,师父挑出来的女婿也应当是最好的?”
池连尽抬眼似笑非笑望他,薛沉雪沉默,回以“你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的眼神。
玲珑觉得气氛不太对,忙上去插话,“好了好了,别忘了你们的任务啊。”
池连尽走出两步来到空地中央,拿出先前随手捡来的树枝对玲珑道:
“你先来与我俩比试,探探你实力现在如何了。上回在凌州城外,你既能独自击杀顺位十八的管得闲,证明你确实不差。”
“啊?跟你打?我能不能用暗器啊?”玲珑缩起了肩膀,有点儿怂的样子。
“那自然是不能的,又不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你别老想害我行不行。”
他无奈笑着,之前在汴州被她那一钉子可扎得够呛。
薛沉雪在一旁抱着手臂,“拿树枝不太好吧?玲珑剑技可还不差。”
他将手里的树枝如长剑般在手中随意耍了几下,只能算勉强称手。
“我习的心法太过强劲,对剑怕伤了她。”
“我没这么弱吧……你就不怕我伤你?”玲珑看他手里这细了吧唧的树枝,忽然觉得师兄是不是看不起她?
“无妨,来吧。”他摆好了架势,玲珑也不再多话,举剑便迎了上去。
她出剑是卯足了劲力的。原以为这细软的树枝她一剑便可斩断了,结果池连尽却并不以枝身与她正面对抗,而是先接住剑招再收起枝杈避开她的劲力,最后再以流畅的身法迂回。
其连招一度繁琐但对她极其有效,玲珑自知论剑技她差池连尽太多,但按他这样的化解之法,以三招之力接她一招,怎么着都是他吃亏。
这样想着她逐渐冷静下来,在数十招都被一一击破之后,她也开始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次次尝试着让他在繁杂不断的剑招变化之中露出破绽。
可池连尽的剑技几乎是出神入化,玲珑半天下来连他树枝上一根杈都没能削下来。急得她数次想将睥睨一指穿插进剑招里用,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池连尽在她出剑如雨般的攻势下依然收放自如。可如此他依然轻微蹙了眉,似乎还不够满意,“用你的剑,奔着杀我而来,不要留手。”
玲珑听罢心头一紧,在她下一剑迫出的一刻,预判池连尽会以横摆枝杈去卸她的力。
于是她将剑柄脱手,腕间发力,让那剑跟随在她手腕转了一圈又正好落在反手上接住,卡着池连尽卸力的方向要硬切他手里的树枝。
却也没想,那树枝竟被他指尖一弹,挨着她的剑身倒转了数圈,紧跟着又被反身他左手持下,转而横在了玲珑的脖颈之上。
这场比试瞬间就结束了。
玲珑不禁惊叹他的技艺高超,还有这双手剑法的防不胜防。
但池连尽愁容依旧,收起了枝杈,走上前来,“你很出色,玲珑。但你的目标一直都是这根树枝,而不是我。”
玲珑将剑立在了身后,瘪嘴道,“可我不想让我的剑有刺向你的一天。”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让池连尽愣神了几许,恍惚间只觉得耳朵烧得厉害,跟着便扔掉树枝站了回去。
“你试不试?”
他朝薛沉雪抬了抬下巴,而对方却背住手勉强笑道,“我早先已经试过不少次了……”
玲珑忽而想起什么,移步至他跟前,“对了,我想看看你自己的绝学,可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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