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铜花与蝴蝶(一)

后心湿湿的,兰时猜是被他们压倒的青草,发出负隅顽抗的呻吟。

鼻息间是清幽的女儿香,他又开始怀疑身上的少女有没有喝醉。

“禾善。”他错开头,“你起来。”

桃子耳坠夹在脖颈中间,磨得人耳根生痒。她依旧不做声,兰时有些烦躁,“别耍无赖。”

夜风簌簌,漫天星子砸在桃树间,又落到少女的眼上。

她眼中露出懵懂,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蓦地,禾善低下头,伸出一小截粉润的舌尖,舔舐眼前最漂亮的桃花。

兰时手指忍不住地痉挛,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身上人,发抖的手捂上颈侧濡湿的大片花印。

她在做什么!

少女唇瓣湿润,圆眼明亮,内里盛满自己狼狈的倒影,丝毫看不出是干了这种流氓事的模样。

兰时怒极,伸手欲将她推开。

这是什么混账梦魇,简直荒唐。

锁骨到耳侧烧的滚烫,他攥住少女的手臂向上推,却不料那人耍赖地倒下来。

“唔...别动。”她重新舔上那段浓重的花印,“你乖。”

*

“昨日虽在大婴山没有查到什么,但孟师弟查了无忧城的花名册,确定那些失踪的男子就是当初出卖红羽军的小孩。”

林长鲸给禾善挽了个利落的马尾,又从灵囊里掏出根发带绕上。

少女的头发黑亮柔顺,林长鲸有些爱不释手,看向一旁面色淡淡的孟秀秀。

禾善的头发几乎是他一手打理出来的,禾善从前性子古怪,孟秀秀尚且对她关爱亲切,如今却如此冷淡,真是费解。

孟秀秀颔首,“当年那些孩子年幼无法定罪,家中长辈自知犯了大错,故而给他们换了姓名。十几年过去,当初那事倒也鲜有人知。”

禾善摸着发尾问道:“那孟阔和秋月可有什么亲人在世?”

“孟阔是孤儿。”林长鲸叹道:“秋月倒有一个姐姐,只是年幼时便不知踪迹。”

禾善低头,暗忖既然不是这二人的亲眷复仇,难不成是红羽军中的其他人?

孟秀秀忽然张口:“孟阔虽然没有亲眷,可却有一位挚友,名为谢溪。二人同出一乡,孟阔任命红羽军首将,谢溪擢升为知州。可孟阔身亡后,谢溪也自此失了踪迹。”

“喂。”禾善看向一直不作声的兰时,“槐树精有说那谢溪怎样了吗?”

少年像是被惊吓到,桃花眼中氤氲着雾气,再一看时又都消失不见。

他摇头,见状禾善好奇地想这人昨天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夜开始别扭上了。

林长鲸站起身,“孟师弟与我去查谢溪,我倒想知道,那些男子现下到底在哪?无忧城的种种与张鸿涛又有何关系?”

“善善,你和兰时查探杂耍团,若有异样报备官府,采生折枝太过残忍,要杜绝其再次发生。”

红衣猎猎,灿若新阳,林长鲸看向神色不明的少年,声音温和清亮,“兰时,切记不要以身犯险。”

眼前的女子与记忆里那弥满瘴气中的鲜红重叠,林长鲸身量高挑,瘦削挺拔的身影一如记忆里那般可靠,兰时想起当年她将自己带回剑宗时的模样。

虽是没有眼下的气韵,却仍旧红得夺目。

是了,这才是他留在这里的原因。

昨晚的梦只是一个意外。

他试图将脑海中的少女驱逐出去,眸中却突然闯进一个很有精神的身影。

“看我。”禾善蓄势待发,晃动自己梳得高高的马尾,“好看吗?”

少年僵住,少顷高傲地瞥她一眼后转身离开,禾善嘟囔了句连忙跟上。

兰时听她跃动在风中的喘息声,不禁想这人怎么这么开心。

连日奔波,连灵力深厚的林长鲸都稍显疲倦,她却还是这样的上蹦下跳。

目光扫过春日随处可见的青草,因着时候还早,一茬茬嫩草沾着水珠,弱小飘摇,却挑着有阳光的地方拼命疯长。

他脚步稍慢,看青草的影子跟上,蔓延至脚下、湖面、花间...

蓬勃生长,着手成春。

兰时抬眼,少女站在眼前,她笑着看过来,露出颗很是嚣张的虎牙,催促着自己快走。

麻烦死了。

无忧城中似乎并未被近日风波影响到,街道上依然是人影接踵,大大小小的杂耍团遍布天街,难以辨别哪个才是那个异形者逃出的地方。

两人找了一会,从拥挤的街头巷尾到茶楼酒肆,依旧没有看到存在异常的杂耍团,禾善擦着额角的汗水,余光略过紫衣少年清隽的背影。

她忽然想起刚到无忧城那天,自己险些被拐子拐走时,抓她裤脚的猴子。

那只猴子也如林长鲸带回来的异形人一般奇怪,瞳色走向根本就不是动物。

听她这般说,兰时眉心微蹙,“如果你遇到的那只猴子也是被切割的人族,恐怕受害的人不止这一两个。”

“那我们要上报官府吗?”

兰时低声道:“你说那支猴子所在的杂耍团都戴着青头巾。”

禾善颔首,兰时抬了抬下巴,“可是那些人?”

不远处的茶楼二楼,敞开的窗扇里坐着几个男人,奇装异服,头顶无一例外系着青色布巾。

窗扇的正下方,一架囚车里装满没有攻击力的困兽。

禾善眼睛睁大,不多时摇头道:“这些都是真的动物,不是人。”

“他们此前丢了一个,这几日定会避着风头。”兰时将夭采的一端递过来,“跟上他们去看看。”

青山白鹭,桃花流水,官道两端绿草茵茵,大片桃杏开的如火如荼,禾善抓着个杏子,眼睛鼻子皱在一起。

“可..可甜了。”禾善捧过去一堆,诱哄道:“要不你尝尝?”

兰时不耐烦地回头,懒得戳破她蹩脚的演技。

“不信拉倒。”

少女小声抱怨,不多时又凑上来,“兰时,我们就这么跟着吗?”

见他不搭话,禾善也跟着凑过去,树枝微晃,振动几片落花。

“别动。”兰时伸手按住她肩头,“省得我跟你遭殃。”

禾善“哦”了声,抚摸屁股下的杏树树干,绣着山花的绣鞋晃荡在空中。

这杂耍团确实很古怪,出城后不回家,只一味地在城周乱逛,像是故意混淆视线。

担心被发现,兰时挟着她跳上一棵茂盛的杏树上。

天色渐晚,杂耍团应当是打算在这里过夜。

禾善不想像只呆鸟一样立在树上,她眼神止不住地飘向紫衣少年身上,“兰时,你怎么看孟阔和秋月?”

书中说他视人命如草芥,否则也干不出屠村这种事。可禾善接触下来,总觉得这别扭少年没有变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兰时凝神,目光落在前方。

“谁?那对可怜的鸳鸯吗?”

他嗤笑,“一个为了所谓信念死无全尸,一个为了口中情爱自缢身亡。”

“这种抛弃所有扑过去的样子,尤其恶心。”

禾善心道,小变态是真的很反人类。

少女一直不语,兰时本以为她会反驳,却迟迟没有动静。

“你不反驳吗?”

禾善一愣,疑惑地挑眉,“我为什么要反驳?”

她想了想,轻声道:“我不了解孟阔和秋月,亦不清楚你的事情。世间万物的法则本就不一,我没有立场强求你。”

“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书中写兰时爱而不得,却为了林长鲸屡屡犯险。天魔复活,所有人都视其为祸害,最后他死在无边黑暗里,永不轮回。

魔族还未进犯无忧城,但却离他引厝第二颗天魔种的时间不远了。

禾善暗忖,该怎样能让小变态不这么极端呢?

被少女炯炯有神的圆眼注视着,兰时有些不自在,他轻咳一声,将视线移落在少女的马尾上。

“我只是觉得,付出一切后掉进深渊,怪不得别的,只是作为心甘情愿的惩罚罢了。”

“这样,很坏。”

很坏。

禾善一愣,这是个很孩子气的表达。

少年垂眸,可她却看清了他眼底的碎光,禾善忽然觉得,这人好像遇到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不成以前是个恋爱脑付出所有却被辜负了?

“兰时,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追着慕师兄的样子很蠢很坏?”

兰时毫不犹疑地点头。

“…但我回头看看,却并不这么觉得。”

桃花眼尾微动,忽然看向对面,“你不喜欢他了?”

禾善摊手,“我喜欢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喜欢我。”

“总之他以后肯定会抛弃我,到时候还要劳烦你多照顾照顾我。”

兰时无语,心道禾善虽然是个混不吝的,可慕寒星又好到哪去,还能轮得到他挑三拣四。

“我从未有过怨怼,亦未曾后悔过追在师兄身后的那些年。”

少女的声音清脆干净,“撞破头也好,看错人也罢,我从来就不怕一无所得。”

“如花逢春本就美好,我对他好,是因为真诚的表达本来就很好。”

“是因为禾善很好。”

碎掉的月光砸到少女的瞳孔里,兰时屏息,被这双明净晶亮的眼睛看到怔怔。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你很好。”

禾善微微抬头,“不是很好,是最好。”

“…不知羞。”

兰时侧过头,不想再被那双眸子蛊惑。

所以慕寒星一直以来对禾善的包容,真的只是因为老剑尊临终托孤吗?

兰时想,如果是被她那样盯着的话,可能很少有人会忍心拒绝。

“装矜持。”禾善小声骂了句,见兰时看过来忙岔开话题,“他们在干吗?”

囚车里的动物已经睡了,只有一两只猴子被挤在角落里摸着头发呆。那几个男人却没有入睡,围坐在一处整装待发,像是在等着什么。

兰时眉云稍聚,“这里地势隐秘,离城中很远,与周围村庄也有距离,他们停滞不前,必然是有些极重要的事...”

禾善抓紧树干,“销毁证据。”

果不其然,刚过丑时不远处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几个人牵着一辆黑乎乎的牛车,车上装得很满,禾善抻头去看,却因着天色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你在这里。”

耳边略过一阵风,禾善回头,身边的少年已经不见,下方篝火微弱,被风吹得微晃,转瞬又归于平静。

禾善抓紧树干,看一个男人举着火把,另一只手上拎着什么走向两辆牛车。

她瞪大眼睛去看,桃子耳坠微颤,耳边传来少年微凉的声音。

“是火油。”

他们想杀人灭迹!

数不清的树枝从四面八方伸去,像是黑夜里蜿蜒的触手,趁人不备一击夺命。

“什么动静?”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发现异常,“林子附近总会有蛇虫,警醒点。”

他个子不高,拎着火油站定在牛车前。

晃眼的火光将车照亮,禾善看到,当初在大婴山追她的黑熊也在这里面。

车里满满当当塞着猴子、黑熊、狗...见到刺眼的火光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只是惊疑地往后退,挤成一团。

“有人要杀你们,我也没办法。”他嗓中发出短促的嗤笑,“不过就这么死了也少受些罪,到了阎王面前找对债主。”

“谁让你们惹了那个疯子...”

他提起桶朝车上泼去,霎时一枝巨大的树藤朝他抽去,四周绮光大闪,还没等那些人提刀,就被厚重的藤蔓紧紧压在地上。

“你...你是谁!”

“妖怪!他是妖怪!”

惊怒的喊叫声在树下迭荡,禾善看不清兰时做了什么,只听到原本嘈杂的声响戛然而止。

桃子耳坠传来少年的声音,“后来的这辆车里全是人。”

禾善一抖,脊背凭空生出冷汗。

她曾经只在史书上看到过这种惨不人道的手段,用刀砍斧削把人变成形状奇怪的动物或别的,用以敛财之道,而被伤害的人生不如死,压根活不了多久。

“那...”

“善善!”

善善:所以付出过,喜欢过,根本不是你的错,这是你蓬勃生长的天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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