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K记饭桶(十)

溶洞内湖翻起千层波浪,无数只鬼手破浪而出。

方雀看醉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想吃无骨鸡爪,真的。

啪嗒,啪嗒……

鬼手像鲜鱼一样拍在地上,它们迅速调整姿势,保持掌心向下,而后五指并用向方雀爬来,拖着长长的水迹。

它们之前藏在积水潭里,已经被泡胀发白,无数只断手扑动、翻涌,就像大海中惊起的浪花。

方雀战略性后退,侧仰着头打量地形。

指甲划擦岩石的声音催人心肝,方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

不是害怕,只是……

方雀胸口一抽,一股热流从胸腔窜入喉管,她忽然开始呛咳,咳得鼻尖发酸。

捂嘴的手被热流覆盖,方雀扶着膝盖睁开眼,只见几道黏稠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滑落,砸在地上。

太难听了,方雀闭了下眼。

她这具身体是修琴道的,琴修怎么听得了这种魔音……

方雀缓了口气,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血,抬眼盯住一块凸起的岩石。

岩石的高度刚刚好,方雀打算先把自己挂上去,再仔细琢磨对策。

这时,已有鬼手爬到了方雀跟前。

鬼手的弹跳力在方雀的预估之上……不,这都不能叫弹跳了,这得叫低空飞行。

方雀偏头躲开一只,又抬脚踩住一只,另有几只扯住了她的袖角,正往她的颈侧攀。

鬼手们精力充沛,小狗一样撒着欢。

方雀“拖家带口”地往最佳起跳点退,退着退着,就撞到了什么东西。

可这里,还远远不到岩壁。

那东西是有弹性的,方雀脑海中跳出这样一副画面:几十只鬼手摞成人高,正在她身后歪歪扭扭,摇摇晃晃。

方雀忍着反胃回头,鼻尖蹭上了一个水蓝色的肩膀,她仰起下巴,无意撞进一双冰冷的眼。

何山。

身为救星的何山再冷都像一把火,从头到脚都盈着光。

方雀利落让开一步,叫了声“师兄”。

何山的琴就飘在手边。

琴声激昂,鬼手大军当即停止前进,它们就地挣扎打滚,一个个抽成了鸡爪子。

方雀得人撑腰,士气正旺,她掰了根石笋,拿在手里当剑使,专挑某些生命力过于旺盛的爪子刺,不一会儿就串了一长串。

拿去烤至两面金黄,隔壁家的小孩都馋哭了。

.

一曲终了,满地狼藉。

方雀退回到何山身边,凝视一地死白,神经依旧紧绷。

越是风平浪静之时,越要警惕内里暗潮汹涌。

两厢静默良久,鬼手果然暴起。

无数鬼手组成一条长龙,凶神恶煞地立了起来。

不过,它们之中似乎出了叛徒——

被方雀串起来的那几只挣不脱,只好带着石笋戳在巨龙一侧,就像小孩子堆雪人时给雪人插的树枝手臂。

方雀笑出了声。

巨龙听见笑声,顿觉威严扫地,张大嘴巴朝方雀吼了一声。

吼得石破天惊,委委屈屈。

何山:“小心。”

这位说话冷静平淡,甚至有点敷衍。

方雀:“哦。”

这位就直接把“敷衍”二字写到了脸上。

巨龙觉得不给这俩一个神龙摆尾瞧瞧,他们都能上天了。

龙尾巴愤怒地甩来,何山右手揽住方雀的腰,足尖一点飞至半空,左手按住琴身向前一推——

七弦桐木如飞镖一般破空而出,一击撞碎龙头。

何山从“袖里乾坤”中抽出三张金色符咒,口中默念咒决,一张法阵在半空铺展开来。

三张符咒自行飞到阵眼处,法阵最外圈的花纹顺时针转动一圈,而后光芒大盛。

何山抬起衣袖,遮住方雀的眼。

法阵结成巨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巨龙扑去。

腥臭味四散,活像炸了一整条街的海洋市场。

何山的手凑得太近,上面的残缺被无限放大,血淋淋地摆在方雀眼前。

方雀避无可避。

重伤的手指上套着一枚指环,指环陷在血肉堆砌的沼泽之中,没有一点光。

那只手很快移开,接住了飞回来的七弦琴。

何山揽着方雀落回地面,地面很干净,全没有大战过的痕迹,方雀甚至能一眼找到那枚刺伤她的银针。

何山:“我来迟了。”

方雀咽下血沫:“不迟。上面出事了?”

何山瞥了下方雀的唇角,摇头。

方雀:“那……”

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何山抬眼:“这里有水吗?”

方雀:“水?有,不仅有水,还有湖。”

何山:“现在没有了。”

方雀:“?”

方雀向那边望去:湖内干干净净,果真一滴水都没有。

它现在已经不是“湖”了,只能叫“坑”。

何山率先向坑边走去。

他的左手缩在袖子里,藏得严严实实。

既然何山不想给她看到,方雀也不再深究,她抿紧唇角,追着何山的背影来到坑边。

这坑很深,四壁竖直,若在有水之时跌入其中,即使没有鬼手纠缠,也很难再爬上来。

坑底有个一人高的拱洞,拱洞内隐约可见几级白色石阶,不知通往何处。

何山纵身跳入石坑,他回头欲接方雀,却只接到一抹红影。

方雀自行落到何山身边,还做了个漂亮的缓冲。

何山扬了下眉毛,目光在方雀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很快,他转开眼,直奔拱洞而去。

洞口很窄,一次只能容一人通过;洞内黑暗狭长,隐隐约约像个什么东西,很是邪门。

何山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又扶着洞口回头。

方雀先声夺人:“师兄,我不想一个人在这等。”

何山:“……”

他本来就惜字如金,和方雀在一起,更是彻底被噎成了哑巴。

何山没有反对,只默默掏出盏小灯。

方雀踩着他的脚印进入拱洞,洞壁上挂着未褪尽的水迹,何山的小灯是这里的唯一光源。

向下的石阶只有两三级,而后便是一段水平的青石甬道。

甬道上有一层深过脚踝的积水。

何山将灯交到方雀手中:“我背你。”

方雀连忙摆手:“不用,师兄,你太客气了……”

何山:“水很凉。”

方雀:“我不怕凉。”

何山:“还很黑。”

方雀:“没关系……”

何山:“不知道藏没藏着鬼手……”

方雀:“……”

那不然我们还是上去吧,师兄?

何山吓唬完小朋友,就自顾自地转回头,半蹲下身。

方雀百般无奈地趴了上去:“其实我是有点武力在身上的。”

何山稳稳当当地趟着水,没有回话,不过听他的气息起伏,他大概是笑了。

方雀把灯按在何山的后脑上,照得他像个慈眉善目的菩萨。

这段路很长很安静,没有鬼手,也没有别的打扰。

叫人心生“能一直这样走下去”的错觉。

.

那张能探厉鬼的符收在方雀的袖口里,越来越烫。

方雀的手腕搭在何山胸前,只隔了两层衣料。

热意从何山的胸膛一路烧到锁骨,烧得白皙喉结隐隐泛红。

何山:“咳,你带了……”

话音未落,方雀已将那张符甩了出去,符纸在半空中腾起一团火,火球落地滚了几遭,照出四周光景。

火球落地处与青石甬道之间隔着一道门槛,门槛高得出奇,接近成年女子的膝盖。

门槛后还有空间,空间内没有水。

靠近门槛的地方,有一片红色衣袂。

落到门后的火球腾空而起,从一只小火球烧成一只大火球,大火球贴着门后空间绕行一周,点亮了钉在石壁上的烛台。

这道门依然很窄,红红火火的光从里面挤出来。

方雀的手腕被符纸烧红了一小片,她垂眼查看,目光无意扫过何山。

这个人肤色冷白,耳尖和脖颈却是粉红色的。

方雀低头附在何山耳边:“抱歉师兄,我只是想等个好时机……那张符是不是烧到你了?”

何山平视前方:“没有。”

有的人嘴上冷淡,耳尖脖颈却诚实地从淡粉变成了玫红。

方雀觉得自己一定是烧到他了。

方雀:“师……”

何山:“要过门了,低下头。”

方雀:“……”

行吧,她闭嘴了,也当是给厉鬼几分薄面。

.

厉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候了半天候来了这么一对玩意儿。

两人一鬼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分外尴尬。

方雀看了看厉鬼身上的喜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诚恳建议道:“师兄,要不,你先把我放下来?”

何山照做,厉鬼崩溃了。

厉鬼扭开脸,瞧瞧一边墙上贴着的大红囍字,瞧得直犯红绿色盲——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玩意儿是绿的。

绿得特别青翠,像草原。

厉鬼怒吼一声,纵身扑向何山:“破坏他人婚姻者,尸!骨!无!存!”

何山背着手,轻飘飘一躲:“堂还没拜,算不得成亲。”

一语点醒梦中鬼,新郎官定在原地,杵成了棒槌。

方雀一步未躲,那只利爪离她的鼻尖还不到一厘米。

方雀眯起眼:“您可真是遵纪守法的新时代好鬼。”

厉鬼僵着脸苦笑:会场有会场的规定,违纪者该杀,而那没违纪的,他无权处置。

即使那没违纪的抱着气疯鬼的心思。

.

与此同时,地面天井内。

容海疯累了,灰头土脸地从东厢房钻出来,围着宴桌一圈圈转。

彼时众修已将整个天井翻了个底朝天,再搜不出什么线索,一个个歪在宴桌上眉头紧锁。

十六位“新娘”守在一旁正襟危坐,画面诡异又滑稽。

仙修甲捂脸:“小海,别转了,师兄我看得眼晕。”

容海:“字又变了。”

仙修甲:“变了好久了,我读过至少八百遍,倒背如流。”

容海:“倒背来听听。”

仙修甲:“礼贺为作头……”

容海:“不是这段。”

仙修甲瞪眼:“什么?”

容海抬手一指,所指桌上的仙修当即跳了起来。

那是从未出现过文字的一桌。

楚江抱着琴冲了过去:“天虞可琴书相告,让我传给雀儿。”

凑热闹的众修自觉给她让出一条通路:修仙界皆知,天虞宗独创一门密语,称为琴书,琴声传得比人声远,可做远程通信。

楚江弹响一小节,琴音翻译过来便是:

雀儿,你能听到吗?

.

地下喜房中的二人同时直起身。

方雀看向何山,何山回弹两个音。

能。

接下来,楚江奏响一长段连绵不绝的曲儿:

吉时已到,新人重逢。

三拜之后,将成夫妻之礼。

自此,生同衾,死同穴。

请完成最终的拜堂仪式,时间不早了,宾客观过拜堂之礼,便可各自离去;不然,大家都舍不得走哦。

一曲终了,何山的脸色难看到极致。

他望向来时的青石甬道,终于想起它像什么了。

它像墓道。

这间喜房根本就是座坟。

死同穴。

简而言之,拜堂会死,不拜堂也会死。

不过是拜堂只死新娘一人,而不拜堂所有人都要陪葬。

方雀听不懂琴书,尚在安静地等何山的指示。

何山垂下眼,避开方雀的目光。

正这当,唢呐声起。

花烛上的龙凤张开嘴。

“吉时已到。一拜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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