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织美梦

老者先一步开门见山,使得沈云携微微一顿,脸色僵硬,面前的老人抽出那枚白玉玉佩,正是当年他留给女儿的信物。

“...外祖父。”

沈云携搁置汤碗,垂眸低声呼唤道。老人再也无法维持这几日强装的镇定,老泪纵横,杨既很少露出这般脆弱的一面,在这村子里,他是父老乡亲们唯一的倚仗和依靠,从来都是一副不威自怒的模样,若是他颓靡倒下了,恐怕会引得一方百姓乡亲们的民心不稳。

杨既虽说不是什么地方县官,但他起码是这儿的庇护,如今能扛能干的年轻人要走的都走了,他就想守在这个生活了七十多年的小地方寸步不离。

就算死也要终老故园,埋骨桑梓。

沈云携将该说的都告知了杨既,在用词上多修饰些,怕他年纪大听进去心中忧愁增多,可杨集是过来人,听得懂她的言外之意,既已随那男子入去京城,从如今种种描绘来看,情况不外乎更糟。

罢了,当初他拦不住女儿同他私走,现在更是介入不进去她之后的因果循环。

祖孙二人伤感好一阵,片刻后,外边传来劈柴动静,斧头砍在木桩上,一半力未成,又使下另一半力道,两瓣柴哐当落地,杨既忽地想到什么,压声询问一番。

“与你一道同行的那位瘸腿的,是你的夫婿?”

沈云携晓得外祖父口中的人是赵观澜,她也没有想过隐瞒,于是便点头应下。早知他的身份,杨既从自家外孙女嘴里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后,不由得拧眉,沈云携瞧着似乎外祖父对赵观澜的印象不太甚。

想来合理,赵观澜看上去就是个出生名门贵族的郎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双腿还落得残废,往后恐怕还要靠她来照料。

若是她,指不定气半死,哪能还做到这般镇静自若,不给他使多些绊子心中都不够痛快的。

“外祖父放宽心,他除了双腿不便之外,其他都还挺好的。”

沈云携怕赵观澜这具人行电池在这乌啼村镇中举步多有为难,也怕异样的眼光和行为对他造成诸多不便,于是乎说了句好话,尽量在外祖父心中留下一丝丝微薄的好印象。

闻言,杨既当即冷哼一声,眼底的几分蔑视和轻视经久不散,“其他都还好?你指的是什么,外表空有的一副俊俏皮囊?”

一时之间,她语塞,当场说不出来什么妥帖的词,只怕多说惹得杨既心中不快和抵触,沈云携也就没再辩解什么。

杨既无奈叹气,涕泪连连,不知究竟是报应还是其它的什么,女儿没能享清福就算了,竟沦落在外嫁与小人做妾受苦,就连外孙女都嫁给了这样一个患有残症之人,怕是下半辈子就要寥寥轻描淡写地带过。

二人交谈间,说了些体己话后,杨既手头上还有些其它事情,被村民们叫着离开了。杨既走前还交代着这间房屋是她娘亲未出闺阁时住的,可以放心先住下。

杨既离开后,外面的劈柴声不断,一阵接着一阵的,外面风大,沈云携还未彻底痊愈,披着件衣裳出去了,想看看赵观澜情况。

未曾想出去后,竟是另一番光景,赵观澜那厮根本不在那儿老实本分劈柴,殷独在那,撸起袖子,衣衫半解,三两下挥舞着斧头,身后摞起来一堵堪比山高的柴火堆。

殷独劈完手里的,注意到来人,他视线循望过去,见是沈云携,也丝毫不讶异。

“你们公子人呢?”

话刚说完,人就悠闲着从身后过来了,沈云携微微侧身,见到他,顿时无语凝噎。

还以为这人真会乖乖听话劈什么柴伙。

“夫人找我?”

他唇角一挑,语气一如既往的浪荡开脱。

沈云携也没能注意到对她的称呼转换,她走过去,上下浑身打量,又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因着杨既方才的一些言论,沈云携怕赵观澜受到什么影响,特意询问,赵观澜听着没太明白,打趣她。

“夫君没事,就是手臂略酸痛,没承想外祖父竟要考验一顿外孙女婿,这可是你们家的传统规矩。”

沈云携嗤笑,一语挑破,直接不明意味的往前不知所指。

“我也不知殷独什么时候成为我外祖父的外孙女婿了,改日向外祖父问上一问满意否。”

难得的,赵观澜竟没再接下去,他垂眸,眼睑处落下一片阴翳,嘴角绷直,沈云携以为自己说错话,正要道歉,他却先一步。

“还敢乱吃来历不明的药吗。”

突如其来的一句反问打得沈云携不知所措,她咬唇,支吾半天,声音也沉下去,显得没底气。

“没想过这方面,当时急着赶路,身体不适,就...”

也不知道他在计较什么,卧床一病不起的又不是他,昏迷几日,她的脑袋晕沉沉的,没深想。

话到这儿为止,沈云携目光一顿,瞥见一位孤寡老人驻足在院落外头不肯离去,时不时瞟过来几眼,像是有什么事,但又怕打搅始终没能踏进去一步,沈云携睃巡一圈,确认那老婆婆就是朝这边遥望的。

沈云携便过去一探究竟,老婆婆拄一根旧拐杖,背驼了,腰身弓着,窿出好大一半,大是眼睛不太好使,眼窝总是分泌出些水泽,脚也跛了,一只伤脚垫起,大多重量都由另一只脚撑着,她拄一根旧拐杖,等到沈云携靠近,她看清了,这才缩紧脖子,低下头。

见老婆婆有些惧意,沈云携放缓了语气,试着与她对话交流。

“老奶奶,您可要找谁。”

“...听邻里说,你们是从江都城来的?”

她佝偻身躯,嗓子嘶哑,像是被强行撕扯开的锦帛玉锻。老婆婆年轻时也许遭遇些什么对待,导致如此这般模样。

“是的。”

老婆婆听言,神色有些紧张激动了,她虚浮的脚步实打实的踩稳土地,一双手像古树的根枝,布满皱痕又浮肿得厉害,攥紧棍子,身体忍不住往前倾。

“那...那姑娘可有见过我那一双孙女?”

听到这句话,沈云携微顿,心一紧,明白了眼前这位老婆婆就是玉雨菲那俩姐妹所牵挂之人。而她浮于脸上镇定被一点点有所撬动,饶是老婆婆眼再盲,心可不盲,她察觉到这异常,语气更显急切万分了。

“是不是...是不是她们姐妹遭遇到什么变故了。”

说着说着,老婆婆剧烈咳嗽,怎么止也止不住。沈云携为她轻拍背脊,帮忙调理气息。

老人家咳得厉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太心系她们俩姐妹了,整日整夜都守在村口,盼着能第一时间见到她们,可她等啊等,也不知自己等了多少日夜,可就是见不到她们,雨菲说要进京去寻姐姐姐夫,等一切安定了,便会回来寻她。

雨怜跟着元逾走了许久,雨菲进京城之后也再无消息传来,她日盼夜盼,数不清的多少日夜都被梦魇缠身,她总能梦到那俩丫头出了什么意外,心中悬着一块大石头,怎么也放不下。

沈云携不知如何给她一个说法,老人家上了年纪,禁不起打击,她尽心尽力抚养那俩姐妹,不是求的什么现世安稳,养老送终,而是真切地希望她们能够平安健康幸福。

她无法开这个口告诉老婆婆残酷的真相,直到涂宁的到来,瞬间化开危机,她握住沈云携的手,与沈云携暗自交通了什么,涂宁眼神坚定,已经下定决心。

“...老奶奶别难过,她们生活得很好。”

听到这句话,像是又看到了希望,沧桑老去的一双眼里藏有光亮,她迫切地抓住沈云携的手。

“可是真的?”

沈云携将涂宁往前一推,介绍道:“她叫涂宁,天生不会开口讲话,是雨怜姐姐在战场上拼死救下的,这一路上我们就是带着她过来的。”

老人家眼神不好,却一点点摸索着涂宁,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紧紧握住涂宁,喜极而泣,知晓她们俩姐妹平安无恙,她也就安心了。

“她们怎地没回来。”

“她们俩在京城里还有许多繁琐的事情没能处理完,也不晓得何时能解决,怕您着急担忧,便请了身边的亲近之人前来乌啼镇,想着先照顾您,她们稍后会到。”

沈云携正在为眼前这位老人编织着一场美梦,说着说着,有时候连她也要相信了自己的这番措辞,若是都是真的,她心里怎么会这么难受压抑,浮现在眼前的是元将军在坍塌山洞的殉情,以及挂在城楼上曝尸的玉雨菲。

她讲着讲着,有些泪目,趁着老婆婆不注意,揩去眼角的几滴泪。

“无碍无碍,只要我老婆子知道她们俩过得好便罢了,我也不爱往那人多的地方凑,年纪大了赶不动路,若是涂宁小丫头不嫌弃老婆子,我也是非常欢喜的。”

她似真的将思念寄托在了涂宁身上,见到她就好像见到了玉雨菲她们,涂宁搀扶着老奶奶回去,离去前还给了她一个眼神信号。

她说,我愿意代替雨怜,为奶奶养老送终,陪她走完最后的时间。

这也许,是她们最后的遗憾和心愿。

涂宁想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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