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晚霞红遍半边天。
秦夫人穿着一身华丽缎面长裙,绾着一丝不苟的发髻,精致眉眼,红艳的唇色,无一不彰显着高贵。
只是她此刻眼神却透着从未有过的失望,声音略带颤抖。
“你该跟你姐姐学习,好好思考你能够为秦家带来什么?”
留下这话,秦夫人转身离开,扬起的风都像是燃着怒意。
秦夫人的威严常在,秦馥嫣早习惯了,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她的宝贝妹妹被打了一巴掌,才是更让人担忧的。
她转身面向秦馥郁,轻轻拉开秦馥郁捂着脸的手,看见她白皙如雪的脸蛋赫然有着红印,极为明显。
“赶紧去敷一下,不然明天该肿起来了。”
秦馥嫣抓住秦馥郁的纤细手掌要往她的别院走去,秦馥郁却赌气不愿意迈步,杵在原地,眼神幽怨地望着秦馥嫣。
好像方才这一巴掌是她落下似的。
秦馥嫣脸上笑容是带着安抚的,“跟我走吧。待会姐姐给我们小郁郁拿她最爱的核桃酥。”
秦馥郁这才不情不愿地跟在秦馥嫣身后,往秦馥嫣住的院子而去。
秦馥嫣住着的别院不大,院中种了很多花,白色山茶和茉莉,点缀着海棠花,也有金灿灿的向日葵,在角落里异常明显。
虽然跟花园的花相比,这边种类少了些,但秦馥郁每次走进来闻到那花香,总觉得再浮躁的情绪都能被安抚。
因为它们跟秦馥嫣一样,是温柔的柔软的。
秦馥嫣纤细手指抓着秦馥郁的如玉手腕,将人往屋子里带去,让她在偏古风木沙发坐下,嘱咐秦婉去取了冰块和毛巾过来,自己进了里屋,拿着白色药箱出来要给秦馥郁上药。
秦馥郁随意抓了个刺绣抱枕靠在木椅上,一双明亮眼眸巴巴望着秦馥嫣。
眼眸深处的哀怨还未消散,还掺杂着些许委屈。
也只有在秦馥嫣面前,秦馥郁才会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秦馥嫣走到木椅旁,紧挨着边缘坐下,素雅的长裙散落开,像极了纯净无瑕的山茶花。
她纤细手指打开药箱,将药膏取出来放在一旁,先是接过秦婉递来的冰袋,用单薄的白色毛巾包裹住,轻轻搭在秦馥郁的脸颊。
秦馥郁呲牙了一声,“姐,疼。”
秦馥嫣赶忙松开些,再贴过去时,动作柔和了许多。
她如琉璃眼眸望着秦馥郁,眉眼蹙着,神色是不赞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妈妈这些年也不容易,你何必总是处处与她作对?”
秦馥郁切了声,“她不容易什么?我看她掌控着秦家的权力,倒是挺开心的。”
外人不清楚,但秦家的人都知道,秦老爷从年少时身体就不太好,结婚后秦夫人帮着撑起了整个秦家,这些年为了秦家呕心沥血,秦家能安稳走到现在,秦夫人功不可没。
或许就是因为什么都要她来撑起,久而久之在秦夫人的眼中,没有什么比守住这偌大秦家还重要,所以她认为跟秦氏相比,子女的幸福压根不值一提,她们都必须为秦家献身。
自然了,她也不是全然不顾子女的幸福。
除了平日里比较“专.权”,对他们很是严肃外,秦夫人也算是合格的母亲,什么都要给他们最好的。
而且在秦夫人眼中,男女都一样,不管是秦馥嫣还是秦扶疏,作为秦家的子孙,都有继承秦家的资格,她并不偏颇谁。
秦氏这一辈里,直系子女就长女秦馥嫣,二小姐秦馥郁,以及长子秦扶疏。
秦扶疏从小身体不太好,秦夫人总是很小心护着他,一边担忧他身体,一边又必须将他当做继承人来严格培养。
秦氏百年家业不容小觑,不能因为继承人的陨落而停滞,所以秦馥嫣作为长女,也被寄予了厚望。
秦馥郁也曾经被这样安排过,但她拒绝了,她说过她秦馥郁只能是她自己,绝对不可能被人操控人生,更不可能成为家族利益的交换品。
她的性格和观念一直如此,所以她无法理解,秦馥嫣为什么要如此随意秦夫人安排?
明亮灯光下,秦馥嫣垂眸为她查看伤势,秦馥郁抬眸看向秦馥嫣。
“姐,从小到大,你还没受够吗?当初扶疏病重,你立刻被控制起来,作为继承人培养。后来,扶疏身体好了许多,眼见着这几年安稳下来,她又着急给你张罗着联姻,这跟卖女儿有什么区别?你们家秦夫人嘴上总说着男女平等,可是她真的有做到如此吗?”
秦馥郁说得气急败坏,秦馥嫣却巍然不动。
她神色平静,那双桃花眼眨了眨,目光始终关注着秦馥郁泛红的脸颊,好似平静的海面,没有任何涟漪。
“小郁,我知道你不能理解她。说实话,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能理解。但其实我们谁都没权力说她。”
秦氏是贵族之后,族中一干人等五百多号人,都是依靠着秦氏生活着。
虽有着前辈们留下的巨大产业,吃穿用度是不愁的,但更因为如此,秦夫人才要特别用心地培养下一代,为秦氏家族安排好所有,否则这么大的产业以后如何处置?
更何况,他们家比较特殊。
外人并不清楚,秦氏的男子诞下总是体弱多病。
在秦扶疏之前其实秦夫人还生过一个男婴,但没半年夭折了,而后好不容易诞下秦扶疏,他也是从小体弱多病,好几次病重,很惊险才抢救回来。
秦夫人掌管着整个秦家,不得不谋划计算,否则继承人离世,往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秦馥郁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一码归一码。
“就算这样,她也不能借此就把你卖了。”
秦馥嫣细长手指贴在秦馥郁红唇,轻缓摇了摇头。
“小郁郁,不要再这样说了。”
秦家和唐家的这门联姻,往细了说,其实不只是眼前的利益。
唐门是浮城五大家族之首,是往前追溯十几代就是富贵人家的家族,财力权力自然不低。
长久以来,秦氏家主因为身体不适,不宜常年外出,又担心消息外传会招惹来麻烦,才会一直隐居景山,外面的事业都是由旁支出面处理。
这个方法一时半会还可以,好几代传承下来,已经有了很深的问题,那就是权力关系人脉很容易让旁支掌控。
所以每一代直系子女都会被安排跟强大的豪门家族联姻,以此来支撑新继任的家主掌权。
不管是秦馥嫣还是秦馥郁,从一出生就背负了这样的使命,他们的婚姻是用来捍卫秦家家主地位的。
秦馥郁叛逆不愿意接受,但秦馥嫣不行。
作为长女,她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要为秦氏要为秦扶疏做支撑,甚至于亲自上任家主之位,撑起整个秦家。
久而久之,这种思想根深蒂固。
所以,她不可能反抗家族安排的联姻。
既然只能在豪门中挑选自己往后的伴侣,那唐家已经算是顶流家族,秦馥嫣结这个婚不亏。
秦馥嫣接受了这安排,秦馥郁却不接受!
她坚持道:“可你不喜欢他。你们之前都没有见过面,一见面就是今天过来提亲,这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而且只要你点头答应了,两家人就会开始张罗婚礼的事情,你们的第二次见面很可能就是在婚礼上。这样的婚姻是你想要的吗?”
秦馥嫣垂眸,没有回答,细长手指挤出药膏,为秦馥郁受伤脸颊涂了薄薄一层。
随后,她转身将药膏收回药箱里,才抬眸看向秦馥郁。
秦馥郁细长手指抓住她的白皙腕骨,红唇微微抿了抿,明显还不愿意放弃。
秦馥嫣耐心解释:“小郁,从懂事以来,我一直在不停告诉自己,我是为秦家而生,我的人生不能随我心意。或许是因为这样,我现在已经习惯了。”
秦馥郁眼中满是心疼。
“其实你现在问我,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婚姻,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唐秦两家的联姻一定会继续,既然如此,我会让自己坦然接受。”
秦馥郁也明白,秦馥嫣被秦夫人带在身边培育了二十六年,就像是玻璃罐里面的娃娃,即便现在将她放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她深深叹了口气,知道她这次急忙赶回来,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心底是烦躁的,但又不想将这种情绪转移给秦馥嫣。
秦馥郁垂下眼睫,沉寂片刻后,黝黑眼眸望向秦馥嫣,像是小时候两人躲在被窝里聊天那般,语气轻柔地问,“那你今天见到唐郁东,觉得他怎么样?”
虽然秦馥嫣不会轻易反抗秦夫人,联姻势在必行,但她还是希望秦馥嫣嫁得开心点。
如果她对唐家那个家主印象不错,唐家家主是她喜欢的类型,那也勉强算是一种幸运吧。
只是她没想到,秦馥嫣沉思了片刻,给出的回答是,“他看起来很凶。”
“很凶?”秦馥郁随即直起细腰,咬牙切齿:“他对你凶了?他竟然敢凶你?他妈的,我杀去唐家找他算账!”
秦馥郁从小性情骄纵,半点没有大家闺秀的姿态,还借着秦家二小姐的身份,嚣张跋扈,唯有唐家二小姐唐郁南能够与她匹敌。
即便出道在演艺圈混了这么多年,也是没有半点改变,从不知道“圆滑”二字的意思。
秦馥嫣深知秦馥郁的性情,明白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赶紧抓住秦馥郁细长手指,将人拉住,“没有没有,他没有凶我。”
“那你说他很凶?”
秦馥嫣低下浓密眼睫,想起唐郁东那张脸,就感觉胸腔发紧,只能说这人的长相太具有震慑力了。
顿了几秒,她才组织好语言,给秦馥郁描述了她对唐郁东的印象。
“你记得小时候在谷老师那边学作画,有次谷老师当场作给我们看的那副《将军》?”
秦馥郁疑惑,“记得,怎么了?”
“现在再想起那副《将军》,我还记得很清楚,斜飞剑眉,锐利眼眸,英挺鼻梁,削薄的唇。”
秦馥郁不能理解,“这不是很多男人的长相吗?”
“如果那双眼眸幽深似海,好像黑色的漩涡,能将人吸进去,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呢。”
秦馥郁蹙眉。
“还有快两米的身高,比古代将军还壮硕,犹如森林里的王,盛气凌人,散发着这世间难有的强势,傲视你我傲视天地傲视一切。看你一眼,就能叫你背后发凉,不敢再上前。因为害怕靠近他就会被吞掉,血肉不剩。”
秦馥郁被秦馥嫣的描述震撼到,“天啊,你这说的哪里是将军啊,你这说的是人世间不可能存在的狂魔吧。”
原本秦馥嫣对于浮城最man男人没有概念,今日一见,果然非同一般,快把她吓死了。
这时,秦婉端着茶和核桃酥进来,跟着说了两句:“二小姐,你是没见到啊,我们家那未来姑爷,真的长得很凶。而且很高很壮,说他像雄狮真的没错!”
“其实我们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唐家那位,之前在谷老师那边学习的时候,有几次碰上顾宴迟,他们刚好一块儿。”秦馥郁觉得奇怪,“那时候看他,觉得确实长得高了点壮了点,但不至于……凶?”
谷槿老师今年五十九,教过太多学生,几乎全浮城的富家子弟都受过他的教诲。
秦馥嫣从小习读诗书礼仪,作画也是必学科目,秦夫人特意为她安排了机会,让她去谷槿老师那边旁听了几节课,秦馥嫣当时十分认真地去上了课,还真没注意到什么唐郁东和顾宴迟。
只隐隐约约记得,有个少年站在人群中特别瞩目。
现在想起来,稍微有点印象,发现他那时候就很高。
当时她没有注意过唐郁东的凶相,怎么现在长得这么吓人?
秦馥郁见秦馥嫣说得认真,思考着,“他长相如何,我近段时间是还没见过,不好评价。但我也听说了点他的事情。”
秦馥嫣抬眸望向她。
“浮城几大豪门家族,家族内斗都很复杂,唐郁东的父亲母亲就是内斗下的牺牲品,说是当年因为旁支里有人设计害死了他的父母。唐郁东知道真相后,当场将人扔进寒冬冰湖里面,愣是让人丢了半条命。最后是唐老爷子拄着拐杖过来,才救下那人一命。”
从小秦馥嫣都待在景山,倒是很少听闻到这些八卦。
“那人害死了他父母,难道没有受到惩罚吗?”
秦馥郁凝神看向秦馥嫣,觉得她关注点不太对。
“姐,你不觉得他大冬天里将人丢进冰湖中,很过分吗?”
“那人害死了他父母,他心底肯定是想手刃仇人的,没有持刀是因为这世界自有法律裁判坏人。可用他的方式惩戒一下坏人,应该不为过吧。”
秦馥郁挑眉笑了声。
虽然秦馥嫣从小不敢反抗秦夫人,好像玩偶般任人摆布,但是秦馥郁发现秦馥嫣这人还存着点想要对抗这个世界的认知。
她心底并不懦弱,她依旧嫉恶如仇。
秦馥郁细长手指捏着核桃酥,凑到唇边咬了一口。
“我还没说完呢。就是那次之后,唐老爷子就将他们兄妹两个保护起来了。据说唐郁东被送到国外,后来又给送进部队里面,等他再重回浮城的时候,直接接手了唐家。听说好像是那之后,这人性情才会转变如此,硬得很,柴米不进油盐不亲,说是对女人完全没有兴趣。”
秦馥嫣端着茶杯抿了口茶,香浓的茶味充溢在唇齿间,让她跟着心情好了许多。
“据说有次南城那边来的某位名媛,在晚宴看上刚回国的唐郁东,找了法子要到唐郁东的信息,摸黑去了他的酒店房间门口堵着。你知道唐郁东怎么处理的?”
秦馥嫣将茶杯放下,“如何?”
“他连酒店都没去,让那女人等了一晚上,差点等成雕塑。过后还让人放出消息,谁再敢往他那边凑,后果自负。”
“没去酒店?”秦馥嫣蹙眉,“他故意传出假消息,让那名媛白等一夜?”
“这就没人知道了。反正那次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唐郁东的脾气,没人敢再随意往他身边送女人过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开始有人说,唐郁东无欲无求,对女人完全没兴趣,他还亲口承认,女人是最麻烦的生物。”
一杯茶饮尽,秦馥郁吃完手里那块核桃酥,捻了捻细长指尖沾着的屑。
“这样说来,唐郁东应该没有过往史。只是他这对女人没兴趣的毛病要是真的,那之后你嫁过去,他不善待你怎么办?”
秦婉在旁边为她们斟茶,没忍住说道:“今天看着倒觉得还好,未来姑爷人是长得凶了点,但说话很有礼貌,待小姐也挺好的。不说送来的聘礼,就是他跟小姐说话的态度,听着都还行。”
秦馥郁笑着看向秦馥嫣,“姐,是这样么?”
秦馥嫣神色淡然,“我是秦家人,即便他再不喜欢,也不会在明面上亏待我。”
她倒不是怕去了唐家被亏待,只是觉得以后要日日跟这雄狮一般的男人在一起,还真有些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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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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