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透过办公室里那扇拱形的小格窗,徐子瀚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把身子往后一倒,躺在办公椅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徐子瀚的办公室位于他的酒行里的最深处,这间通体白色的小办公室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不管是工作还是休息,徐子瀚都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整天。

当然,这间办公室的用途并不只有办公。徐子瀚站起身来,按了一下墙边的一个按钮,屋子上方悬挂着的吊灯投射出的光从白光切换成了有些慵懒小资的暖色光。徐子瀚走到房间角落,那里有一座小型的吧台,吧台的背后——当然是一座缀满了珍酿的酒柜。这个柜子里放的酒外面大厅里没有,一般客人也喝不着。一般的客人都是大厅的助理负责接待销售,只有贵客、专家,以及真正的朋友才能进到徐子瀚这个小天地里,品尝到隐藏在这座酒行深处最高配置的味道。

站在酒柜前踌躇了半晌后,徐子瀚取出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黑麦威士忌,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古典杯,往里面加了一块冰,给自己倒了一杯。他一屁股坐在吧台边的会客沙发上,不等冰块溶解便一口气喝下了半杯。浓郁的口感使徐子瀚精神了一些,他如梦初醒般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刚刚一直在振动的手机——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看到消息后徐子瀚轻笑了一声。看来自从刚刚那一杯下肚,今晚注定是养不了生了。

都说越了解酒的人越知道酒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是从第一次喝酒开始算,徐子瀚跟酒精打交道已经十年有余了。当然,比起圈子里的前辈,这样谈论资历多少有点贻笑大方。但自从决定接手酒行之后,不管是为了应酬,还是为了让自己更像是“圈内人”,徐子瀚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以至于那段时间,自己都对酒有些阴影了。周围的朋友都说徐子瀚就是喝酒的命,换别人按他那样喝法,早就躺医院里去了。不过渐渐的,徐子瀚开始收敛了——毕竟身体要紧,一向自律的他可不想还不到30岁就给自己喝出肝病胃病来。所以,跟很多人印象中不同,现在的他私下里并不怎么喝酒。偶尔高强度工作一天后会像刚才那样来上一杯,但一周一两次也就够了。

清脆的电话铃声把正在放空自己的徐子瀚拉回了现实。挂掉电话后他用遥控器解锁了酒行的大门,出门将他今晚的“贵客”迎进了办公室。

“蛮有格调的嘛你这。”白嘉铭打量着办公室内部的装潢。

“我还担心你白公子瞧不上我这小地方呢。”徐子瀚咧嘴笑笑,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跟徐子瀚料想得一模一样,白嘉铭这个人精一进门就盯上了自己的酒柜。他站在吧台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藏了不少好东西嘛瀚哥。”

“就猜到你小子想占我便宜,说吧,想喝什么?”徐子瀚绕到了吧台后面,他感觉自己像个在酒吧打工的服务生,“先说好啊,你要是想喝鸡尾酒,我这可调不了太复杂的哈。”

“当然不会为难你啦!”白嘉铭沉吟了一会:“那就来杯‘自由古巴’!你这总不会连可乐和青柠都没有吧?”

徐子瀚轻轻打了个响指表示了解,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拿出一罐可乐和一只青柠,从架子上取下一只跟刚才自己用的那只相同款式的古典杯,加入半杯的冰块。接着,徐子瀚从酒柜里取出一支白朗姆酒,又像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只小小的量杯,用两指夹着,将朗姆酒倒入量杯中装满,再轻轻一倾将刚好45ml的朗姆倒入古典杯中。徐子瀚又从架子上取来水果刀将青柠切开并单独切出薄薄一片,往杯中挤了一些汁水,而后将可乐倒入杯中装满,搅拌均匀,最后将青柠薄片插在杯口。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确有几分视觉美感。

“手艺可以啊!”白嘉铭一直在看着徐子瀚的动作,他轻轻鼓起了掌。

“满意了吧白公子?”徐子瀚又取出刚刚那支黑麦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跟白嘉铭碰了碰杯。

“虽然我也不是专业的,看不出什么门道来,不过可以给你满分!”白嘉铭狡黠一笑。

“少来!”即便如此徐子瀚的嘴角也还是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所以,什么风把你白公子吹来我这了?大晚上跟个男人喝酒不是你的风格吧?”

“是子苓。”白嘉铭缓缓地说,“她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上次跟你约好的酒,我这不就过来替她还一下。”

徐子瀚轻轻一笑:“我这的酒啊,没有谁替谁喝的道理。这杯是你的,这杯是我的。子苓的那杯,得她自己来喝,别人也一样。”

“没有谁会是谁的替代品。”

白嘉铭看着突然扯出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深邃话语的徐子瀚,不知道该回他什么。

于是他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所以,这家酒行,是你自己打造起来的?管理者也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吗?”不过这也确实是白嘉铭有些在意的问题。这家酒行,加上这些私藏,如果说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能够在短短几年内独自累积起上下游的资源,并且保持顺利运作的话,站在自身的角度,确实有些难以置信。

徐子瀚摇了摇头说:“这家酒行是我大学导师孵化的一个创业项目,但他这几年打算钻研学术,没有余力顾及这些。所以他找了几个有意向在Z城创业的学生,我们几个通过答辩和沙盘模拟经营的形式来说明自己的经营思路,最后他挑选了一个他最满意的学生,将这个项目交付给他。那个人,如你所见,就是我。”

见白嘉铭在仔细听着,徐子瀚又补充道:“导师把他的一些上下游的资源和人脉都介绍给了我,包括他一个开连锁酒吧的朋友。那个老板同意让我入他的股,他的酒吧在Z城一共有四家店,其中一家最近碰到了一点经营问题,原先的店长跑路不干了,老板就把那家店分给了我。现在有些手续的事情还在耽搁着,可能再过不久就能开业了吧。”

“嚯!”白嘉铭听着一下就来了精神,“到时候一定捧场!”

“夜场圈里赫赫有名的‘人生导师’要是能来捧场,那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咯!”徐子瀚打趣地说,两人再次碰杯。

“唉,不过呢,说实话,这也挺棘手的。”徐子瀚叹了口气,“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酒吧应该怎么去经营。酒行更多的是ToB的营销,但酒吧是ToC,差别还是挺大的。现在酒行才稳定运行不久,我有点担心会吃不消。”

“可以借鉴一下其他店的营销策略吧。”白嘉铭不自觉笑着眯起了眼睛,“我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我明白有时候自己闷着头想半天还不如出去转转收获更多哦!”

“咋样?找家店给你取取经呗,夜晚还长着呢!”

徐子瀚料到了,这家伙还是跟十年前一样。每当白嘉铭笑着眯起眼,那就代表他又在酝酿些坏水了。

“唉,真拿你没办法。”徐子瀚跟在白嘉铭后头出了办公室,锁上了门,“那就去另一间分店转转吧,离这不远。”

“对了,叫啥名啊?我说不定去过。”白嘉铭问。

“Osmanthus’Requiem——九里香的安魂曲。”(注:osmanthus,桂花,有“九里香”的美称)

这家店确实不像是自己之前常光顾的夜场。白嘉铭心想。

有些昏暗的暖色灯光,木质风格的墙面、地板和桌椅,桌上、墙上、角落里插着各式的花卉——应该是假花吧。别出心裁的led灯在昏暗的墙面上投射出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的绿光,像是在模仿萤火虫。整个氛围给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夏末秋初夜晚的森林中一般。

店里面很安静。一个看上去有些圆润的青年小伙抱着吉他,坐在被“花草树木”环绕的台上轻轻地哼唱着令人舒心的民谣,喝酒的客人不时发出小声的私语。白嘉铭想起外面的大门上挂着“禁止喧哗”的牌子——这是一家名副其实的静吧。

“怎么样啊白公子?”徐子瀚笑笑,“不是你的风格吧?”

“挺好的啊。”白嘉铭也笑笑,“我偶尔也是需要清净的。”话是这么说,但白嘉铭确实很少去这样彻底的静吧。虽然这里也不乏情绪低落的惆怅女孩,但在这样安静舒缓的地方当“人生导师”总给他一种窥探别人**的不适感,白嘉铭不喜欢这样。

两人在吧台前坐下,徐子瀚指了指台上唱歌的那个小伙子说:“还记得他吗?你们应该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白嘉铭刚刚没太注意,这会定睛一看,原来那人是他俩的高中同学,名叫贺文廷。这十年间他长胖了一些,白嘉铭差点没认出来。

“原来是蛋哥啊,确实很久没见了。”虽然印象有些模糊了,外号倒是没忘掉——贺文廷的脑袋圆圆的,班上同学都爱管他叫蛋哥。

这时贺文廷刚唱完一首,徐子瀚把他招呼了过来。

“瀚哥今晚又有兴致过来捧场啦?”近距离一看,白嘉铭发现贺文廷确实是胖了,一笑起来脸上肉嘟嘟的,显得有些憨厚。

“看这是谁?白嘉铭白公子,很久没见了吧?”徐子瀚站在两人中间,白嘉铭伸出拳头和贺文廷碰了一下。

“你俩之前经常见吗?”白嘉铭转头问徐子瀚。

“也没有,就上次来见着的,一个月前吧。”徐子瀚回答,“我还跟蛋哥约了,等我的分店开业了,一定得要他来驻唱呢。”

“哟,那你得给人包个大红包!”白嘉铭狡黠一笑。

“那我可就等着咯!”贺文廷附和道,三个老同学笑成了一片。

贺文廷给两个老同学各自点了一杯帕洛玛,这种色彩鲜艳、口感丰富的鸡尾酒很受年轻男女的欢迎。他自己则是喝着一杯冰可乐——虽然一直在酒吧驻唱,但贺文廷滴酒不沾,他一直有酒精过敏。

“对了,最近有个大伙都认识的人,常来这家店,还闹了笑话,你们猜是谁?”贺文廷突然卖了个关子,徐子瀚和白嘉铭摇摇头。

“怎么说呢,几个男生一起讨论一个女生的失态,这事吧就挺下头的,不过她实在是有点好玩。”贺文廷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宋雅淅。”

另外两人当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有好几次,她带着男生过来。结果要么就是聊着聊着聊不到一块去,要么就是对方借尿遁放了她鸽子,有一次更厉害,不知道对面说了啥不中听的,她直接抡起手提包给对面撵跑了。”

“然后她就坐在那一个人喝闷酒,喝多了就哭、闹。你们也知道这是家静吧,店里的人一开始也没去管她,后来次数多了,大伙都有些烦了,去劝她吧,她不听,还搁那撒泼,这谁受得了?后来每次她一喝大都是两三个人架着请出去的。”

徐子瀚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时白嘉铭借走了贺文廷的吉他,坐在贺文廷刚刚的位置——他早就跃跃欲试了。

“不过有一次,她没闹事儿,那次她是跟另一个咱认识的女生一起来的。”

“赵宛儿。”

听到这个名字徐子瀚条件反射般抬起头。

“你有听到她俩聊了什么不?”徐子瀚试探性地问。

“听到一点。”贺文廷倒是没有多想,他老实回答,“说实话,还跟你有点关系。”

徐子瀚挑了挑眉。

“赵宛儿说,他想让徐灏霆跟你和好来着。你俩啥时候吵架了?”

徐子瀚一愣。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借着酒劲,徐子瀚的思绪晃晃悠悠地飘回到十年前。

“你算什么男人?你对得起她吗?你别tm不识好歹!”高中的徐子瀚愤怒地揪住了徐灏霆的衣领。

“你是她谁啊?你凭什么管我们俩的事?你别tm得寸进尺!”徐灏霆一把甩开徐子瀚,愤愤地回击道。

“你要是还想在她身边,就把你那死德行改一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怎么?你不服啊?你那么有本事,那你带她走啊!怕是再给你个十年你都做不到吧怂蛋!”

……

“赵宛儿不是和徐灏霆谈着呢嘛,我还听到赵宛儿说——”回到现实,贺文廷还在无私地给徐子瀚爆着料,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徐灏霆似乎是有事情瞒着她,搞得她有些焦虑。”

徐子瀚低着头,若有所思。

“唉,想起来,徐灏霆也确实是挺怪一人。你还记得吧,他上高二的时候莫名其妙休学了一年,谁也联系不上他。后来到高三,他又回来了。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他也缄口不提。”

徐子瀚当然记得。甚至,在徐子瀚的记忆里,这并不是徐灏霆唯一一次“消失”。

大学毕业后,徐子瀚接手了导师的项目,回到Z城创业。彼时他终于正视起自己对赵宛儿的感情,他找到了赵宛儿。然后,从赵宛儿的口中,他了解到,徐灏霆又失踪了。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彻底失联——

“他跟我说,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所以,我相信他,我愿意等他。”那时,赵宛儿这么说。

徐子瀚静静地看着赵宛儿,这一次,他决定再次将自己的感情封存起来。

就像十年前那样。

“没有谁会是谁的替代品。”

徐子瀚的前女友不应该是赵宛儿的替代品,徐子瀚也不可能是徐灏霆的替代品。

台上的白嘉铭弹起耳熟能详的旋律,贺文廷在底下轻轻地唱。

“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我从未忘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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