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远风闭门不出已经有好几天了。
感情受挫——这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更要命的是,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私事沮丧,手下的财务主管就传来了坏消息——巴比伦酒店的运营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波动。作为明面上的一把手,齐远风必须坚守在第一线上。
经营酒店还是比自己想象中要困难太多了。这几天以来齐远风叹了无数的气,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每天坐在电脑前鏖战到凌晨,手机铃声昼夜不停地响……恍惚间,齐远风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要是真老了十岁反而还好点吧……齐远风有些自嘲地想。尽管在外界眼中自己是年少成名的成功人士,但只有自己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巴比伦酒店的管理层中,齐远风是年纪最小的。对下,每次跟手下部门主管一起开会,他都担心自己的气场镇不住场子;对上,每次跟董事会的人洽谈,他总觉得对面那些老狐狸能一眼就看穿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同时,还有无数人觊觎着齐远风的位子,想让他身败名裂的人可能比真心支持他的人还要多。
不过,尽管困难重重,尽管孤军奋战,齐远风却一刻也没想过妥协——因为这块土地是父亲弥留之际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自己只要一息尚存就必须将它守护好;因为巴比伦酒店是自己凝聚了十年的心血,是奋斗了十年的梦想,也是齐远风竭尽所能留下的对那段青春岁月最后的维系。
“好的,知道了,兄弟们都辛苦了。”挂断了这几天来不知道第几通电话后,齐远风长舒出一口气,合上笔记本电脑。这次波动的直接原因已经查明,是这段时间Z城的季节性流感引起的行业性消费波动。特殊时期,接下来一段时间只需要主动采取一些积极措施,保好现金流,做好成本管理,基本不用担心会有后顾之忧。
连续紧绷了好些日子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齐远风顿时感觉倦意袭来,他只好趴在办公桌上打了个盹,尽管现在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可还没趴多久,齐远风就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办公桌上的座机在响,那是楼下大堂打来的。齐远风接起电话,大堂经理说,有两名访客想要见他。齐远风原本有些不耐烦,但听到那两人的名字后,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嘱咐大堂经理带他们上来。
古朴沉重的木门被推开,满面笑容的罗颉非走了进来,气色很好的他跟憔悴得连胡子都没刮的齐远风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真是的,要来也不打个招呼。”罗颉非朝齐远风伸出手,齐远风佯装生气地跟他重重击了个掌。
“今天可是周末啊!”罗颉非倒也一点不客气,一进来就一屁股坐在了会客沙发上,“谁知道你齐老板周末都不放过自己,大好时光搁这加班呢?”
“坐到我这个位置的,哪还有什么工作日和周末的分别啊。”齐远风苦笑。
这时,齐远风才发现罗颉非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哟,老齐,好久不见。”马烁笑了笑,露出了白白的牙齿,他那稀薄的存在感险些让齐远风都忘了刚刚大堂经理说的访客是两个人。
“马叔啊,坐坐。”齐远风示意马烁找地方坐下,“你咋越来越黑了?”
“在非洲烤了五六年,还能看出是个中国人已经不错了。”马烁自嘲道。
“马叔刚回国,现在暂时住我那里。”罗颉非替马烁解释道,“对了马叔,我带的东西呢?”
“在这呢。”马烁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到齐远风的办公桌上,齐远风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雕刻得很精美的非洲木雕和一瓶干邑白兰地。
“木雕是马叔从非洲带回来的,酒是我送你的,一点小意思。”罗颉非说。
“这么客气干啥,上次我去你那也没给你带啥,这多不好意思。”说归说,齐远风已经把那只木雕拿了出来,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小象,齐远风把它放在了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
“你可不是啥也没给我带呀老齐。”罗颉非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可给我带来份大差事呢!”
齐远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电话号码,是你给江源的吧?”没等对方回答,罗颉非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江源找到我,说让我当我们‘十年之约’同学聚会的副总策划。”
齐远风这下才恍然大悟。
“你知道,我向来都拿她没什么办法。”罗颉非笑笑,“只好答应咯。然后我才知道,说得好听,她是总策划,我是副总策划,实际上整个策划组就我们两个人……”
齐远风觉得罗颉非的语气像是在讲笑话,他描述得很生动,齐远风差点没绷住。
“不对啊,那群女生呢?之前不一直是他们一块在弄吗?”齐远风问。
“最有责任心的陈子苓之前病倒了。”讲到这里,罗颉非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齐远风,“现在在带着学生拼命赶进度呢,哪有时间管这些?其他人嘛,要不是有自己的工作忙,就是典型的三分钟热度咯。”
“唉,总之,现在离他们定的同学聚会的时间还有不到三个月,但是还有大把事项都没做。所以我又把马叔拉上了,不过马叔他存在感低嘛,一些露脸的事情让他来不太方便,所以包括联系同学送请柬的跑腿活还是我在干。我这周净在外面跑腿送快递了……”
“我新电影的脚本怎么办哇!——”罗颉非说着说着突然哭丧着脸,弄得齐远风有些不知所措。
“呃……所以,你是想我……补偿你?”齐远风试探性地问。
“可以吗?”罗颉非瞬间就恢复了平静。马烁在旁边有些憋不住笑,似乎是很熟悉他这一套。
“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占我便宜!”齐远风马上反应过来,“你就应该去当个演员而不是导演,谁有你能演啊?”
“闹归闹,我刚刚说的可都是真的,给我累坏了。”罗颉非拿起齐远风招待客人用的咖啡壶,熟练地冲起咖啡来。
“你再累能有我累啊?”齐远风戏谑地笑笑,“你看我,胡子都没刮。”
“早就注意到了,怎么了?”
“没什么,小店最近有点经营不善。”
“我还以为是感情问题嘞。”
“也有。”
“嚯?……”
齐远风感觉罗颉非和马烁的两双眼睛一下子全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我去见了子苓,就像那天,我在白嘉铭办公室里说的那样。”
“然后她就病倒了?”
“我不知道……”
“喂喂开个玩笑而已啦,你又不是流感病毒。”
“……”
“我不知道之后我该怎么面对她。”齐远风抬头看着天花板,神情有些怅然。
“她拒绝你了?”
“没有……不过我从来都不觉得我有机会。”
“那你还在执着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齐远风和罗颉非对视着,除了疲惫,罗颉非没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什么。
“你真复杂,比我电影里的角色复杂多了。”罗颉非冲好了咖啡,他满意地嗅了嗅从咖啡壶中逸出的醇香,给三个人一人倒了一杯。
“要我说啊,你这种单箭头,失利是常有的事,你得学会自己疗愈。”
“你看,马叔就很擅长。”马烁听罢白了罗颉非一眼。罗颉非什么都好,就是嘴巴很毒,尤其对他的朋友更是如此。不过他还算能把握住度,他知道对方不会真的介意。
齐远风想起来,马烁喜欢过江源,但江源对廖弈方一心一意,马烁的单恋自然是没有结果。再后来,马烁好像又喜欢上了一个小一届的学妹,但是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你只是需要一个新的情感寄托罢了。你看,你在为了酒店忙活的这段时间,是不是就意识不到感情受挫的事了?”乍一听,齐远风承认罗颉非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情感寄托?这要怎么找?”齐远风问。
“简单来说呢,就是——”罗颉非狡黠地眨了眨眼,“结束一段失败感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哈?”齐远风挑了挑眉,他还真以为罗颉非有什么高招。
“就是,去认识一个新的好女孩,让小鹿乱撞的悸动去治愈你伤痕累累的心。”罗颉非以为齐远风没有听懂,他又换了一种更加诗意的说法。
“呃呃,我觉得这不适合我。”齐远风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马叔,把他的手机拿过来。”
“得嘞!”
“嗯?不是,你干嘛!——”齐远风还没反应过来,身手矫健的马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一把夺过来,还顺便照了一下齐远风的脸,打开了他的面容识别锁。
罗颉非接过手机就开始一顿捣鼓,齐远风一边嚷着“哎你拿我手机干啥”“那里面有商业机密不能看的”一边凑过去,但被马烁挡开了。
“我靠!你给我下载了交友软件??”齐远风好不容易瞥见了罗颉非在用他的手机干什么。
“是啊,缘分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诶我去,你小子还挺闷骚啊,你手机里真有自己的自拍照啊,这下省事了,都不用现拍。”
此刻,齐远风感觉罗颉非笑得像个恶魔。
“搞定咯!”罗颉非把手机还给齐远风。
“我算是明白了。”齐远风嘴角抽搐了一下,“你俩是专程来看我出洋相的吧?!”
“试试看呗,或许有用呢?”罗颉非收起了笑容,他抿了一口刚冲好的黑咖啡。
“总不能一辈子也走不出来吧。”
“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不懂。”罗颉非站起身,“走吧马叔。”
“这就走了?”齐远风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一会还得去送请柬给别的同学呢,还是说你也要一起?”
“我要补觉。”
“那就再见咯!”说着,罗颉非和马烁走出了齐远风的办公室。那扇古朴厚重的门发出了一声闷响,然后一切重归平静。
这算什么啊……齐远风感觉刚刚那半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多少有点魔幻。这俩人大老远跑过来看自己,就为了给自己手机上下个交友软件?
不过,木雕和洋酒自己倒是不介意收下就是了。齐远风想着,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办公室,锁上了大门。
齐远风的住处也在巴比伦酒店内,只是不跟办公区域在同一层。他回到房间后,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倒头就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
“完了,生物钟全乱套了……”齐远风喃喃道。
他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那个安装在醒目位置的交友软件还在,他并没有把它删掉——或许是内心深处也觉得这没准真能帮助自己走出阴霾吧。
此刻,交友软件正好给他匹配了一个地理定位来自附近的有缘人,带着好奇心和“只是看看也无所谓嘛”的想法,齐远风戳开了对方的信息页。
“宋雅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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