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毕业

直到腊月二十七,言初景才实习完。

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顿觉浑身轻松,原来工作这么疲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宿舍,抽烟喝酒。经过慎重考虑,他已经决定放弃自费出版的机会,而选择重新投稿继续等待。

言初景忍不住自我嘲讽,这一年太失败了,和穆月走散了,理想又屡屡受挫。这种心灰意冷的孤独感就像全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哪怕自己死了,也不会有人关心。

酒一口一口下肚,痛苦一寸一寸爬上心头。量够了,眼泪也就哗啦啦下来了。

言初景紧握着手机,想给穆月打电话,可心里清楚地明白不能找她,她说得对,他们的时代过去了,他们的世界已经不一样,强求只会伤痕累累。

酒越喝越多,思念越来越浓。

言初景在迷离恍惚中拨通了穆月的号码,却是一个空号。他嘲笑自己:“你这个傻瓜,分手了就分手了,有什么过不去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痛苦越来越浓烈,几乎让他窒息。

他提笔写下这么一段话:她像是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了一般,藤蔓紧紧盘踞在我的心脏、脾胃,甚至化成丝线潜进我的血管,融成了我的血液,让我在任何时候都不得安生。洗脸的时候,她站在我的旁边嘲笑我把沐浴露抹在脸上;穿衣服的时候,她温柔地帮我给我扣扣子;吃饭的时候,她坐在我的对面,一面咯咯地笑一面给我夹菜;看书的时候,她坐在身边安安静静,不发出任何声音……我逃不了她的影子,逃不出她的五指山。神魂颠倒,满心思念,精神错乱,半天读不懂一句话,吃不下任何食物。每当我想念得无可救药的时候,我就跑步。我疯狂地摇头晃脑,希望把她甩出我的脑海。汗液湿透浑身,我的痛减轻了一点。可我一停下,她又像幽魂一般追赶上来。我低头,滴下的汗液里映着她的身影;我抬头,月亮变成了她的面庞。我就这样狼狈不堪地度过一天又一天。从此以后,她成了我梦中浓浓的烈酒,我却在现实里酩酊大醉。

每当眼前只剩一片漆黑之时,言初景多么渴望有个人能安慰鼓励他,陪他度过这可怕的漫长的黑夜。

可他明白,如果说人生是一个炮火硝烟的战场,那注定自己将是单枪匹马地上阵。别人无法代你熬难,无法替你流泪。

你经历了意料之外的挫折与磨难,体会了扼人咽喉的孤独,流了迫不得已的眼泪,明白生命种种皆是一个人风雨兼程。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你逐渐坚强了。可坚强中带着一丝悲哀的漠然。正是这种坚强与漠然的混合物,让你在前途中披了一层铠甲。

虽仍会心痛,却也能面对、接受,砥砺前行。别人说你成长了,变了,你只是淡淡一笑,因为其中滋味无法言说。

终于在年前赶回了温暖的家,至少在家里,言初景活得最像自己。

可今年这个年,言初景过得心里很不舒坦。各路亲戚乃至邻居都纷纷问言初景找着工作没有,和女朋友的关系怎么样了。

当初祝福羡慕言初景考上重点大学的是这么一群人,如今冷笑他还没找着好工作的仍是这么一群人。在他们眼中,没找到薪酬高的工作就等于大学白读了。

言初景随便敷衍,不想和他们争论出所以然。

言初景告诉爸妈自己和穆月分手了。平时言初景通电话的悲伤语气已经让爸妈猜着了三分,听到儿子自我坦白后,爸妈没有追究为什么,只说他还年轻,以后会遇着更好的女孩。

言初景去了乡下叔叔家。

他也是在这个乡村出生长大的,初二的时候才跟着爸妈进城读书。

他对故乡的感情是矛盾的,一方面深沉地热爱着,因为这里有自己童年的回忆;一方面又厌恶得厉害,因为它保存着许多不合理的风俗,而且这里的人有着无知粗鲁世俗等各种缺点。

见到和蔼亲切的奶奶,言初景不禁为爷爷的逝去扼腕叹息。奶奶问她怎么没带穆月来。

言初景心里一乱,说:“月儿今天有事,不能来看您。下次我带她来。”

他想要忘记的人不停地被身边人提起,以往的情意就像一页故事时不时有人翻阅。

言初景的爸妈抱着堂姐的女儿,乐开了花。他知道爸妈羡慕叔叔婶娘有了外孙女,希望言初景能早点毕业,尽快结婚生子。

可言初景压根不想这么年轻就被小孩拖累,他觉得自己都还是一个小孩,哪有资格去抚养一个婴儿。可和他一起长大的青年以及许多初中同学都结婚生子了,甚至比他小的也娶的娶嫁的嫁,他觉得实在荒谬!

都什么年代了,这些人还以迅速相亲的方式结合一生。那些已经有了小孩的二十来岁的爸爸妈妈显然不够成熟,怎么就急着培育下一代了呢?他们真的有能力给小孩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吗?

如今言初景清醒地认识到爸妈对子女的教育有多重要,很多才能都是从小培养的。所以将来在经济和精神两方面准备好之前,他是不会考虑生小孩的。

农村的陋习有很多,言初景最厌恶的就是把繁衍当成结婚的目的,上一代人把这种观念无形中传给下一代人,如此循环往复、根深蒂固。

绝大多数夫妻相亲后一起出门打工,过年的时候女生挺着大肚子结婚。一年的工夫,才一年的工夫怎么可能就相互了解了呢?相处了几个月就结合在一起,这是情之所至还是兽性大发?

当某一种习俗为大多数人遵守时,不赞成的人可以不遵守,甚至鄙视,却无法凭借一己之力打破这个局面。

纵然言初景对不合理的习俗深恶痛绝,他也得满脸笑容地参加一个又一个婚礼,祝福一对又一对新人。

礼花声中,新郎抱着新娘进屋的画面勾起了言初景的相思之情,他曾梦见自己迎娶穆月,如今自己却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言初景独自一人漫步在乡野之间,远远地望着一幢幢的楼房,少时的岁月与眼前熟识的旧景息息相关。

他仍然热爱这片土地,可与它究竟有些生疏了。故乡培育了他,却也将他送到了远方。

回到县城后的一天,言初景不知不觉走到了穆月家附近,门窗紧紧闭着,像是受了风寒。许久不见动静,他失落地离开。

大学的最后半年,言初景签了一家油漆公司。不管怎样,工作总算有了着落。

他写的《相见不如怀念》依然被埋在土里,等待回音已经习以为常。若不是刻意想起,他不会记得自己写过一部长篇小说。

大学四年匆匆如流水,一去不复返。在这人生中最宝贵最自由的四年里,言初景懂得了很多很多,不仅是知识,还有人际交往,还有爱情,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有担当有智慧的男人。

四年时光像是一场梦,酸甜苦辣咸一一尝遍,现在梦醒了,人突然就长大了。

分明记得高一傻乎乎进错了教室的情景,也分明记得大一独自一人在北京的孤独,谁能料到再次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时候,这些都成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宿舍四人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聚餐带点凄凉的味道。刘鸿说:“记得大一刚来的时候就说大学四年要谈恋爱,没想到四年过去了也没能谈恋爱。”

沈长荣说:“还有我陪着你呢。”

张智对刘鸿说:“又不是没女生追你,你不接受怪谁?”

刘鸿耸耸肩,说:“没办法,对她们没感觉。”

言初景说:“你能力强,又有好工作,以后不愁没女朋友。”

刘鸿笑了,说:“你呢?不准备再谈恋爱吗?”

“我?先顾着自己吧,不谈这个。”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上海。”

言初景瞅着他,说:“去上海?没工作,你养我啊?”

“好啊,你去我就养你。”刘鸿望着言初景说。

沈长荣说:“我们四个就张智有女朋友,该他罚酒三杯。”

张智和他的异地恋女朋友坚持了四年,即将重新生活在一起。他说:“有女朋友也有烦恼啊,接下来买房买车什么的都要考虑了。”

言初景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沈长荣说:“吃着葡萄还嫌葡萄酸!”

回首四年时光,展望未来之路,四个人皆感慨良多,千言万语消泯在一杯杯酒中。

四个住在同一房间的青年海阔天空地侃侃而谈,聊了过去,聊了现在,却都心照不宣地把未来沉入心底。

遥不可及的波涛汹涌的未来,谁敢轻易放声豪言?每个人都有凌云壮志,为之暗自努力打拼,但谁能拍着胸脯胸有成竹地说自己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他们不再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敢于做梦;经过大学四年的洗礼,在获得升华的同时,他们也明白了理想的遥远和现实的残酷。

无数的感慨随着酒水下肚,酒杯碰撞声中,言初景和舍友祝彼此好运,希望各位都能事业有成,前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相遇不是为了分别,却终有一别。

大学毕业了,言初景的人生迎来又一次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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