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穆月下定决心和言初景分手，痛苦了很长一段时间，哪怕五六年过去，她也没能真正放下。但此后一直没有联系过，因为穆月认定两人的世界早已不同，联系也无济于事，直到在上海重逢，穆月恍然发现自己对言初景的情意仍在。

那份初恋的情意没有因为这些年的分开而淡化，反而愈发深厚，牢牢地藏在心底。一见面，情意就如潮水般澎湃而出，前尘往事瞬间席卷而来，令她猝不及防。或许因为那时候的爱恋纯粹而美好，或许因为这些年到底没有第二人走进她的内心，她总是念念不忘和言初景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初恋结束后，穆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面试工作上。收到几个offer后，穆月权衡之下，去了航空公司，成为一名空姐。因为外在形象好，为人又温柔，在公司倒混得还不错。

学长李钰就是在刚开始工作那会儿重新追求穆月的。穆月明确表示对李钰没有什么感觉，可李钰苦苦追求，希望穆月给他一个机会。穆月鬼使神差地答应试试，可李钰和言初景有许多共同点，比如爱看小说，比如不喜欢吃鸭。

和李钰在一块的时候，穆月总感觉那就是戴了眼镜、换了身衣服、贴了面具的言初景。时日一久，穆月不仅不能生出情意，反而越发思念言初景，后来只能提出分手，重回单身。

单身后，穆月反而觉得轻松些。每天执行航班任务，在万米高空迎来送往，忙起来根本不用考虑感情的事。公司里不是没有人追她，但她怕重蹈覆辙，于别人不公平，于自己又是一次伤害，所以索性单着。

后来爸妈催婚催得紧，还给介绍相亲对象，便是张峻。张峻说不上有多好，专科生，长得也不算很好，不过为人老实，是爸妈口中“合适的好女婿”。

张峻和言初景完全不同，和他在一起，穆月完全不会想起言初景。不过穆月和张峻也谈不上什么话，穆月是那种熟人就话多的，工作、生活、八卦等等无所不谈；张峻呢，木讷寡言，喜看战争片，满脑子的军事器械，又不会制造浪漫。

不过张峻务实，不像言初景总是想着空中楼阁。况且穆月和张峻都是抱着结婚的目的，所以穆月也没有太挑剔，只是偶尔会思考：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吗？没有爱情的婚姻会幸福吗？我选择的路正确吗？

穆月还没想通自己的问题，张峻却出轨了，和他的前女友。看起来那样老实巴交的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穆月听到张峻坦白后，倒也没有多伤心，只说了句：“跟着你自己的心走吧。”

她才发现，从和张峻认识到分手，都没有动过多少真感情，只是到了年纪，遵从父母世俗的意愿，试图找个男人搭伴凑日子过。

穆月有些灰心，想着倒不如一辈子单着。两个人的尴尬不如一个人的舒服。

某日，她翻到了高三毕业后自己和言初景写的信。穆月想起来还有十年之约，不，准确来说，她一直没有忘记，这两封信一直保存得很好。

该赴约吗？

穆月犹豫了。在上海和言初景偶然相遇，言初景显然对她余情未了，可自己说了狠心的话，况且六年多的陌生已然不能弥补。

赴约，不过是重温一遍伤心事。

穆月下定决心，不赴约，不走回头路，不留期盼方不会再受伤。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纷纷扬扬，仿佛要将所有的情意都掩埋掉。这天在家闲来无事，穆月打开了一档综艺节目，看得不亦乐乎。

突然快递电话响起，明明最近没有在网上买任何东西，哪来的快递？

她跑下楼，取了快递，打开一看，竟然是高三下学期自己和言初景一同写的那本日记本。

穆月呆呆地站着，眼泪夺眶而出，内心五味杂陈。是言初景寄来的？他最爱风花雪月，怎么舍得把日记本寄给我了？这是在提醒我要去赴约吗？我还没别人说过我和张峻分手了，所以言初景是以为我有对象的，那他这么悄无声息地将日记本寄来是什么意思？

穆月打开日记本，从头到尾浏览一遍，越看越忍不住流泪，一笔一画，一字一句，莫不牵动情肠，这些年她心里最在意的原来还是言初景。

她发现，其实言初景从来没有变过，从高中时期的优秀尖子生到大学时期耽于追求理想，再到工作后一面工作一面继续写作，还会时不时反省自己，追求更大更多的进步。

言初景一直都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生活。

那两人的关系变质是因为什么呢？异地之难？精神隔阂？

穆月迷糊了。她看到言初景写下的分手后的痛苦、追求理想而不得的失落、拒绝汤雨的决然，还有……还有对约定的坚守。

在没有穆月的日子里，言初景在日记本上写了许多个“想念月儿”“爱月儿”，单单这七个字就密密麻麻，写满了一页又一页。

在最近一篇日记中，言初景如此写道：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和穆月能回到过去的热恋状态，我一定会牢牢握紧穆月的手，绝不松开。我可以放弃理想，但我仍然不想失去穆月。

可我终于还是失去了穆月，失去了我的挚爱。这些年我就像行尸走肉，没有灵魂，没有心。

今年六月十八是我们约定的日子。我知道穆月有对象，不会来赴约，但我除非死了，否则必然赴约。

我想带着日记本和信回到高中学校，在那棵樟树下，读完穆月给我写的信、我自己写的信还有这本日记本，就当给自己的荒唐青春来个彻底了断吧。

穆月，我爱你，至深。

我已经不再期待你会赴约，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但愿你能岁岁平安，欢喜如意。希望张峻。

*

“希望张峻”四个字被划了三道横线。言初景“希望张峻能给穆月真正的幸福”，可写到“张峻”这个名字，他心如刀绞，没办法继续写下去，只好划掉。

在这篇日记后面，又写了许多遍“非死定赴约”。

从前穆月讨厌言初景总是沉湎于过去，多愁善感。看到这篇日记，穆月又忍不住落泪。心爱的男人牵挂自己多年，任谁也抵抗不住这份情意。

穆月决定赴约。

既然两人都还牵挂彼此，也许真的能重来一回呢？

穆月提前请了年假，到了快约定的日子，飞回老家。

*

飞机轰隆隆地前进，像是要摆脱身后的什么。读完日记的穆月，坐在飞机上早已是泪潸潸，一脑子的空白。

穆月轻轻叹了一口气，幽幽长长。爱曾入骨难忘，终究成空，像一个泡沫往上飞，碰到了树枝，从此无踪无影。

穆月的头仰在座椅上，往昔一遍又一遍地浮出，沉湎在那依稀交错的情愫与恨意中，她朦朦胧胧似睡似醒。

飞机落地后，穆月下了机，心情莫可名状。她乘坐大巴回到家乡，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却是承载了她多年思念的地方。

到了家，屋里暗着，爸妈不在家，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爸妈才缓缓走过来，爸爸手上拿着一把大扇子，妈妈手里提了一袋水果。见到女儿，妈妈惊喜地叫了起来：“月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爸爸也跟着问了一句。

穆月笑着说：“明天是妈妈生日，我当然要回来给妈妈过生日呀。”

爸爸开了门，一家人走进房子。适才还黑漆漆的屋子片刻间亮堂堂的。

妈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

“家里还剩点什么菜，我自己弄一下。”

妈妈对爸爸说：“你出去买点菜吧。”

穆月忙说：“爸，不用了，随便吃一点就好了。”

爸爸说：“没事，我出去买，超市里肯定还有菜。”

穆月站起来，说：“那我去吧。”

妈妈拉住穆月，给爸爸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快去快回，说：“你刚回来，累，让你爸去。”

无法，爸爸出去了，穆月和妈妈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妈妈给穆月削了个苹果，问：“你和张峻处得怎么样？”

穆月如实交代，妈妈大吃一惊，最后还是安慰穆月：“这样忘不掉前任的男人不能要。你和他分手了也好，不然将来还得出事。”

顿了顿，妈妈又喃喃地说：“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言初景不错，可惜啊可惜……”

穆月皱着眉头，说：“妈，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你别提他了。大不了我一辈子陪着你们俩。”

“我女儿这么好，不可能嫁不出去。”

穆月嘟着嘴，说：“得了，你又催婚！”

“不催不催。你难得回来，咱们开开心心地过生日。”

次日，穆月陪着妈妈过了五十二岁的生日，将提前买好的围巾送给妈妈，妈妈非常高兴，眼神里满是笑意，直夸女儿孝顺，老公靠不住。

晚上，沉沉的黑夜似有猛虎潜伏。一个人静处的时候，穆月头脑清醒，在床上辗转难眠。她下了床，翻看书柜里的高中课本，上面有自己和言初景的笔迹，还有言初景教自己做过的题，两人一起背过的古诗词。

空调呼呼地响，外面时不时传来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倾泻进来，给地面铺了一层白霜。

明天就是和言初景的约定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