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童黎不知所踪,江湖皆传她修练魔功,走火入魔,不得善终,故而那日回山,玄纱遮面,旧时之乱一日未得平反,她便一日不可露面。
讨伐烛阴谈何容易,云来山庄欲聚群侠攻之,可十多年来,也未见起色,事未关己,总是少了几分决心。
烛阴地处高原雪岭,童黎也曾几次探寻,行至半路便风雪骤降,难辨前路,再有目眩之感,脚步虚浮,故而这世间,怕是只有烛阴弟子才知路途。
一回千翎,江寻莺便带着童黎去了书房,取出暗格的秘籍,“师姐,这便交由你处理吧,父亲与兄长当初应也是此意。”
“烧了吧。”
“嗯?”
童黎胸中发痛,低着头,没有看秘籍,也没有看江寻莺,攥着拳头,声音颤抖,“若不是它,也不会让你遭此变故,你本该无忧无虑长大,却因它失去至亲,又独自承受这么多苦难……”
江寻莺扯住童黎衣袖,似是想要抚去悔痛,“师姐,长辈们总是盼着我们成长,直至某日能够独当一面,我们每个人都尽了自己应尽之责,今日便是烧了它,也一同烧去那些过往,望你不要再自责悔愧。”
这世间恶人行事,从不需要缘由,便可乱开杀戮。
也是因此,无名之火亦生荒野,无处可消。
童黎将秘籍扔入火盆,望着火光有些出神。
“师姐?”
“阿莺,你说,这世间恩怨对错要如何化开呢?”
江寻莺摇头,这十多年来一心扑在江翎身上,却忽略了很多事情,只是人生在世,若为逝者悲痛,便也叫生者困顿。
“我只知要珍惜眼前人,若有能力,自然也想为父兄报仇,为那些枉死的人讨回公道,但,难如登天。”
“当年,错担盟主之位是私心,自以为天赋过人,便能稳坐高位,再护江家,如今想来,却是桩桩件件都未做到。”
一本秘籍不多时便烧为灰烬。
“都过去了,师姐。”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觉得有些头晕,身形微微摇晃,又摇了摇头,才稳住脚步。
童黎仍是失神,并未察觉师妹身体不适。
“师姐,我们去为两个孩子出门准备些什么吧。”江寻莺又轻晃师姐的胳膊。
童黎回过神,这才注意到师妹毫无血色的脸,担忧地抚过她的肩膀,“阿莺,我先带你去休息……”
江寻莺按住师姐搀扶的手,摇了摇头说:“我实在不放心,此前雀儿都未曾出过远门。”
寻药之路固然艰辛,但好在有个伴,可以相互照应,只是担忧这两个都不过是未经世事的小孩子,若真遇上什么困难,怕也一时反应不及。
故而就是,江翎看着面前堆积如小山的护身器具,还有面色苍白满眼担忧的师父。
“师父……您这是要我带这些出门吗?”
月牙儿也在一旁低着头,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似乎是在偷笑。
江寻莺也知自己有些担忧过度,尴尬轻咳一声,“你们,挑一些称手的带上。”
江翎走上前查看一番,最终只拿了一件藏有暗器的护腕,又挑了件软甲交给月牙儿。
江寻莺皱了皱眉,“就只带这两样吗……”又思考了片刻,“罢了,出门在外,切记保护好自己,若遇险情,先求自保,不可因小失大。”
“嗯,知道啦,师父,您先去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出发,到时我们每到一处地方便写信报平安。”
“你们,万不可轻信陌生人,江湖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
“好啦,阿莺,她们都知道该如何做的,倒是你,脸色难看成什么样子,便让孩子们安心出行,你也好好休养身体。”
“好好好,孩子终究是长大了,是该去外面看看的,是我,是我……”说着,眼睛有些发酸,低下头,不想她们看到自己脆弱模样。
是啊,这么多年,也未曾实实在在拥有过安全感,父兄惨死,真相不知,又只能靠自己,护着江翎,日日担忧,怕她毒发,怕仇家寻来,怕自己世间再无亲近之人。
越想这些,越觉得心中悲痛,忽觉胸闷无力,脚下微微踉跄。
童黎见状慌忙上前扶住师妹,她知道,知道的,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便要担下沉痛过往,负重而行。
“阿莺,去歇息吧,你累了。”
江寻莺靠在师姐肩膀,轻轻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今日也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动身。”
江翎点头,转身带着月牙儿离开。
见孩子们离开,童黎低下头,轻轻在师妹耳边道:“阿莺。”
“嗯?”
“等你养好身体,或者……等江翎解毒后,我也带你出去走走吧。”
“可……”
“我听江翎说了,这段时间门中事宜你几乎都交由门派大弟子管理,到那时,不妨再多麻烦她一段时日。”
“师姐,说实话,我至今都觉得在做梦,雀儿的毒有可解之法,你也回到我身边,我不敢再奢求其他了……我没有办法,心安理得接受更多更好的事物了,如今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阿莺……”
“师姐,我累了,你也累了吧,去休息吧。”
说罢,江寻莺便要离开,却又被童黎拉回怀中,忽觉脚下一轻,竟被打横抱了起来。
“师姐,我能走。”江寻莺欲要挣扎下来,奈何师姐抱得很紧。
“阿莺,不要离开,不要有那种想法,我现在总觉得,你明明在我眼前,我却抓不住你,就好像,我稍稍不注意,你便会随某阵风飘走。”
江寻莺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嘴巴开开合合,最后只得放弃,手勾上师姐的肩膀,由着她将自己抱回房内。
“阿莺,你总让我放下过去,可真正被困住的,是你。”
童黎恍然了悟,若不是江翎在,恐怕十几年前师妹便要随江家父子一同去了,知晓是烛阴下毒手,却又无能为力,偏偏这时自己也不在她身边,这样柔弱的身躯,又是靠着如何意志强撑过这十多年呢,她已经很累了吧。
被点破心思的江寻莺,却也不慌不忙,倚靠在床边,“是我,如果当年努力些,哪怕不能与你们并肩,至少可以出一份力,我痛恨过去那个自己。”
“不想了,早些休息吧,阿莺,不想了,好不好?”
江寻莺点头,躺在床上,又看向师姐,紧锁的眉头稍稍舒缓,才觉得倦意袭来,不多时便睡着了。
这夜难得安眠,直至天色大亮,才悠悠转醒。
这时,童黎从外面端药进来,看到师妹坐起身,似是要下床,忙开口道:“阿莺,孩子们清晨已经出发,怕你担忧,便没叫醒你。”
“是这样啊。”
“嗯,江翎还嘱托我一定要好好盯着你喝药,让你早日养好身体。”
“这孩子还真是……”江寻莺摇头笑了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还要继续说的时候,梅子糖已经递到嘴边。
“这孩子看待事物比我们通透,或许你真不用那么担心她。”
“我知道……我只觉得分别太过突然,明明过去十多年,我都与她形影不离,如今她却都能独自闯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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