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302号病房的门,一个戴着呼吸机的病人映入眼帘。他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沁着细密的薄汗,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向世界宣告他的憔悴与虚弱。小哥的脚步在门口凝滞。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床上那个仿佛一触即碎的男人,胸膛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奔涌——
是谁,在大雪飘摇中偷偷跟着自己,而自己,又为何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是谁,一不留神跌下雪山,让自己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是谁,斩钉截铁地说,他的事早就是自己的事,愿意陪自己走下去,哪怕前路万丈深渊?
又是谁,从初见那一刻,就用眼中灼热的光烫伤了自己,让他这个百岁老人,竟不自觉地将他置于首位,拼尽一切也想护他周全?
“吴邪——”
小哥猛地冲到病床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
何以忘记?
怎能忘记!
怎能忘啊!
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吴邪啊!
是那个永远跟在自己身后,一声声喊着“小哥,小哥”的吴邪啊!
是那个会为他据理力争,又在琐碎日常里,默默照顾他这个百岁老人的吴邪啊!
小哥一把扣住吴邪的手,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他倏地转头,嗓音里压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沙哑:“他怎么了?”
“他呀,”一个被烟和岁月磨得沙哑的嗓音插了进来,“常年劳累,身体早就掏空了。全靠心里提着那口气,那几年看着才像个没事人。如今大事已了,心里一松,人就垮了。”
王胖子从门边的阴影里走上前,拍了拍王盟的肩膀作为招呼,目光却始终落在小哥和病床之间。
“是的。”梁湾接过话,语气保持着医生的专业,“这在医学上可解释为‘重度身心耗竭’。加上病人有长期吸烟史,肺部基础很差,这次并发了重症肺炎。”她面上平静,心里却为小哥那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感到讶异。
这时,小哥沉默地站了起来,转向胖子。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仿佛瞬间变得浓重,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人的心头。
“你出来了。”胖子的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边说边走上前,给了小哥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手臂用力得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他狠狠眨了眨眼,把那股涌上的热意逼了回去,转而用那熟悉的、带着些微沙哑的戏谑笑骂道:“他娘的,可算等到你了。”
“胖子。”小哥轻轻唤道。记忆的碎片尚未完全拼合,但一种源于身体本能的熟稔,让他坦然接受了这个拥抱,并叫出了这个名字。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某种情谊,能够跨越时间的鸿沟——再见,如故。
过一会几个人就都坐了下来,吴邪的病床旁还有一个病床,门口处还有一个凳子,好像依稀是同样的情形,只不过现在病床躺着的人变成了吴邪,坐着,站着的人成了小哥和胖子。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是过劳昏迷,什么时候醒还是个未知数”胖子叹了口气,搓了把脸,“医生说,让我们……尤其是他心里惦念的人,多跟他说说话,就跟那老套的电视剧一样,指不定能刺激他的意识。”
小哥沉默地听着,目光深深地烙在吴邪沉静的睡颜上,仿佛要从中看出生命的涟漪,紧紧攥着吴邪的手,最终,像是立下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低沉而清晰地吐出四个字:“他会好的。”
接下来的几天,小哥便一直默然守在吴邪病床前。他向来不善言辞,如今更是无从说起,只能将万千心绪凝于目光,沉沉落在吴邪消瘦的侧脸上。
其间,胖子将十年间的过往向他细细道来。“尤其是天真,”胖子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叹息,“自从你去了三省雪山,再加上他三叔的失踪,吴家一直需要一个领头人来撑起这个场子,外面又有汪家虎视眈眈,内忧外患,这家伙整整十年,脸上就没见过笑模样,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邪了。”
小哥忆起胖子的话语,尤其是听他绘声绘色描述吴邪如何一手策划了整个覆灭汪家的计划时,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哪怕堵上自己的命,这个计划都不会停止。”胖子当时如是说。曾经的小天真,把所有人作为棋子,包括他自己在内,布了这个庞大的局,为了九门,为了张家,也为了接自己回家……
“吴邪,”小哥凝视着那张在呼吸机下愈发消瘦的脸,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长大了。”可这份成长,让人心疼。这句话在他心头浮现,终究未能说出口。他活过百年岁月,尽管吴邪三十二岁的容颜与他相差无几,可在他心底,吴邪始终是那个需要被护在身后的孩子——眼里闪着不灭的光,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对世间万物怀抱着天真又执着的好奇。然而,当“沙海计划”的轮廓与覆灭汪家的沉重从胖子口中道出,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猛地撞入脑海。小哥注视着眼前人,骤然惊觉:那个需要他守护的天真,早已在十年风雪里,淬炼成了足以覆灭庞然大物的锋芒。
小哥在病床前静坐片刻,起身准备去楼下买些水果。他轻轻带上门,未曾留意在他转身的刹那,吴邪垂在床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
行至一楼大厅,他与一个气质沉稳的男人擦肩而过,对方眉目间有种莫名的熟稔,也一直注视着他。“日山,你来了。”身后传来梁湾的招呼声,“今天工作还顺利吗?”……后面的寒暄渐渐模糊。小哥低头看向手机——那是胖子为他购置的,说是如今寸步难离——屏幕上是胖子推荐的水果店链接。
走进水果店,老板热情招呼:“现剥的新鲜榴莲,帅哥要不要来一个?”一股奇特的气味飘来,小哥微微蹙眉,默然走开。他仔细挑了些苹果、橘子和香蕉,临结账时,脚步顿了顿,出于某种好奇,还是让老板包了一盒剥好的榴莲。
夜深了,病房里只余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小哥的目光落在那个密封的盒子上,犹豫片刻,还是动手拆开了包装。一股浓郁的气味瞬间涌出,他下意识地后仰了些许,眉头紧锁。用勺子尖端极小地剜下一点,迟疑地凑近唇边。
预想中的怪异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软糯香甜,温和地包裹住味蕾。他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勺子,又看了看盒中色泽金黄的果肉,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真实的讶异。“……哇。”一声极轻的、几乎含在喉咙里的感叹,无意识地滑了出来。“好好吃……”
然而,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场与榴莲的“邂逅”上,丝毫没有察觉——在他身后,病床上那个他守候了多日的人,眼睫正艰难地颤动了几下,而后,带着一丝茫然,缓缓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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