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眇不睬他,向皇帝道:“启禀父皇,一路之上儿臣与使团众人均曾尝试,却无一人能将此刀从石头中拔出。”
谢临祯哈哈大笑:“我看是你们没力气还差不多。”
“晋王兄若是不信,不妨上前一试?”
谢临祯正要上前,吴氏悄然拉住他,摇了摇头。若拔出来,岂不是说明儿子仙缘深厚,那皇帝心中会怎么想?
若是拔不出,岂不又应了谢眇的话。
百官中走出一个身高九尺,肩宽体阔的虬髯大汉,哈哈笑道:“有趣,有趣!别说半边刀身在插石头缝里,就是整柄刀都插进去,俺老彭也拔出来过!陛下,臣请一试。”
谢眇立即便猜出,他就是彭震川。
皇帝笑道:“好啊,素闻彭卿有只掌裂石之威,来,试一试这仙家宝贝如何。”
彭震川路过谢眇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凸起的双眼间凶光闪烁,仿佛看到猎物的饿虎,谢眇只是淡淡一笑,侧过身,“彭将军,请。”
彭震川卷起右边袖口,握住刀柄,气沉丹田,猛然发力,手臂上青筋暴起,一鼓一鼓的跳动着,刀身却是纹丝未动。
他见状,两手并上,屈起双膝,以脚抓地,大呵一声,用尽全身力气,霎时间面色通红,发须皆张。
众人屏息凝神,目光全落在那半截刀身之上,只见刀刃微弯,却依旧未被拔出一厘。
谢眇笑道:“彭将军,何必白费力气呢。”
皇帝见此,眼睛微微一亮,对这个神仙赐宝的故事又信了几分。
彭震川面色如铁,拱手道:“俺老彭有眼不识珠,献丑!”
谢眇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温声道:“还有谁不信,大可上前一试。”
方才还跃跃欲试的人群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开玩笑,力拔山兮的虎将彭震川都败下阵来,谁敢自诩比他力气大?
忽然,冒出一个雀跃的声音,“我,我!”
谢眇循声望去,微微一愣,只见人群之中,连云横高高举着手,亮晶晶的狗狗眼直直看向她,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摇尾巴了。
徐延敬拽着他的袖子,在一旁疯狂暗示。连云横置之不理,任凭袖口滑至肩头,露出一条健硕的胳膊来,也不肯稍稍放下手。
谢眇无奈地笑道:“既然世子如此积极,便请吧。”
连云横大步上前,摩拳擦掌,双手握住刀柄,围观众人霎时间聚精会神。
只见他忽然“噫”了一声,抛下满心期待的围观群众,跑到谢眇身边,凑近她的耳朵低声道:“我要是拔出来了你会不会下不来台啊。”
谢眇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只管使出全力。”
“好!”连云横大叫一声,气焰高涨,再度来到石座前,双腿微屈,稳扎底盘,两手紧握刀柄,倾尽全身力气,“喝——呀!”
忽听“刺啦”一声,石座竟被他这一拔带的在地上移动了几厘!
连云横倒是不如彭震川那般死缠烂打,一次不成,也不等别人请自己下去,一边甩着胳膊,一边走到谢眇身边低声嘟囔道:“你上哪儿寻这么个宝贝,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还是纹丝不动。”
谢眇一边帮他整理衣袖,一边笑道:“世子虽有移山填海之力,却终归欠缺点仙缘啊。那仙童曾说,有缘之人只需两指,便可将此刀拔出,无缘之人,便是拼尽全力也无法使其移动分毫。”
“这下我是信了。”连云横低头,看着方才还皱成一团的衣袖此时在她手中慢慢被展开、抚平,不留一丝皱褶。
那双手修长、纤细,不算白皙,甚至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老茧,却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魔力,使他挪不开目光。
“真漂亮......”
“嗯?”谢眇没听懂。
连云横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我是说这袖子整的真漂亮。”
谢眇莞尔,“哦,你喜欢就好。”
连云横慌忙别开眼,目光恰好扫过谢临祯,当即冷笑道:“晋王殿下,可还要上前一试?”
谢临祯黑着脸道:“孤方才也是害怕七弟被奸人蒙蔽,轻信谗言,既然彭老将军和世子已然试过,孤自然就不必再试了。”
连云横微微挑眉,露出一个“我厉害吧”这样的表情,得到谢眇肯定的目光,快快乐乐地下台去了。
谢眇上前道:“儿臣恭请父皇一试。”
皇帝也有几分心动,哈哈笑道:“好!朕来试它一试!”
“请父皇稍等,刀柄上留下了汗迹,儿臣替您擦一擦。”
“也好。”
谢眇取出手帕,将刀柄仔细擦拭了一番,这才请皇帝上前。
皇帝单手握住刀柄往上提,只听“噌”的一道刺耳声响,刀身剐过石壁,星火飞溅。
寒光一闪,刀刃直指青天。
众人还在震惊,谢眇已躬身下拜,口称:“父皇仙德无量,既寿永昌!”
谢绍紧随其后,跪拜道:“陛下仙德无量,既寿永昌!”
这下便是个傻子也回过神来了,连忙跪倒在地,高喊:“陛下仙德无量,既寿永昌!”
忽有一阵好风,熊熊烈火借势烧透了半边天。
火墙之前,但见皇帝横刀而立,袖袍猎猎,其上十二华章熠熠生辉。
“哈哈哈哈哈,好刀,好刀!”
众人又道:“恭贺陛下喜得仙宝!”
皇帝以刀拄地,看着谢眇道:“你这个礼物朕很喜欢,想要什么赏赐?”
“为父皇尽孝乃儿臣本分,原不该讨赏。”谢眇抬起头,偷偷冲他眨了个眼,“然而古人也有云:长者赐,不敢辞。”
皇帝笑骂:“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吧。”
谢眇得寸进尺:“真的什么都可以要么?”
“只要朕给得起。”
“父皇富有四海,有什么给不起的?”谢眇腼腆一笑,高声道,“回禀父皇,儿臣想向父皇讨个职缺——乌甲卫大将军!”
“嗯?”皇帝微微眯眼,目光幽沉,“乌甲卫掌管宫禁,你想要这个?”
众人闻言,无不惊叹,心道七皇子胃口可不小。谢临祯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霎时间就要跳出来破口大骂,却被吴氏死死摁住。
“是。”谢眇握紧了拳,目光中闪过一丝哀恸,“儿臣听闻月余前竟有刺客闯入内苑,欲行不轨,幸好禁卫及时将贼人制服,没有酿成大祸。此次回程路上,儿臣也遭遇刺杀,九死一生。亲身经历过,才知其中险恶。”
“儿臣又想起小时候贪玩,从秋千上掉了下来,幸好有父皇接住了儿臣。而父皇的手臂却撞到树上,擦伤了好大一片。”
“是以儿臣想方才晋王兄如此警惕也有道理,父皇虽仙缘深厚,但眼下仍是血肉之躯,会被刀剑所伤。”
“从前一直是父皇保护儿臣,如今儿臣长大了,愿亲率乌甲卫保护父皇!”
她说的情真意切,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小兔子。
提及从前,父慈子孝的光景好似又在眼前了。皇帝心底尘封已久的柔软之处忽被触动,望向她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慈爱。
“那时候你才五岁,竟然还记得......”
“儿臣当然记得,父皇对儿臣的好,儿臣时时刻刻记在心中,一刻也不敢忘怀。在凌国的时候,每当儿臣想家了,就会回想父皇曾经说过的话,想着想着,就不那么害怕了。”
“因为儿臣知道,儿臣不是一个人。”
“父皇永远站在儿臣身后。”
谢眇近乎哽咽,忽然,眼前伸来一只手。
她知道,自己赢了。
皇帝扶起她,拉着她的手,走到祭坛前,转头向谢仪真道:“小十一,过来。”
谢仪真也站到他的身侧。
“朕今日要宣布两件事。其一,册封皇十一女谢仪真为灵寿公主,封邑蓉城,食八百户,赐翠辇仪驾。”
“其二,册封皇七子谢临云为襄王,暂摄乌甲卫大将军职,封邑甘州,食三千户,即日起于兴庆坊原颐国公府旧址建衙,赐獬符、龙泉宝刀。”
“有司择日备礼策命,主者施行!”
二人叩首,“儿臣谢父皇隆恩!”
众人跪拜,口称:“陛下圣明!臣等恭祝襄王、灵寿公主千岁!”
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谢眇无疑是最春风得意的那一个,没想到一点市井诡计加上一把破刀,竟还额外赚了个亲王,真不枉她特意聘请墨家后人打造了这个石座机关。
至于吴氏和谢临祯,此刻已经咬碎了牙。
皇帝挥了挥手,“嗯,都起来吧,继续祭天!”
崔善接过刀,高声道:“傩舞祈福——”
巫乐奏响,天地间一派肃穆。
十二名肩披朱发,脸上用油彩画着鬼神像,**上身,穿兽皮裙的巫师跳上祭台,“乌拉乌拉”地舞动着麻绳鞭,做驱赶恶鬼、猛兽之状。
赤焰、青烟和黑影交织在一起,相互撕扯,是一幕极为震撼的盛宴。
谢眇儿时很喜欢看这些,觉得他们画着脸谱,张牙舞爪的样子十分有趣。因皇帝信道,也爱看傩舞,竟引得鄞都城内蔚然成风,就连禁卫们也把刀枪放在一边,学着跳起舞来。
现在看来,实在可笑。
即便她早已不信鬼神之说,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祭台,满面肃容,思绪却飘飘散散,一下荡开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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