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说!闭嘴吧!”谢眇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转头搂着禾荫的肩膀道,“别气别气,咱们大度一点,不跟臭男人生气啊,乖。你就当被木头桩子捆了一晚啊,回去我让孟季给你做你最爱的拔丝奶豆腐,吃完保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
禾荫眼珠转了转,“光吃这个太腻了。”
谢眇大手一挥,“那就再配上酥油茶!”
“一言为定!啊——自从回国后好久没尝过孟使君的手艺了,真想念啊。”禾荫迅速收起袖剑,笑的如春花般灿烂,“殿下,别耽搁了,咱们快走吧。”
变脸速度之快,让一旁的主仆二人目瞪口呆。
四人上了马,飞驰下山。
直到行至开阔的平原,谢眇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九龙山银装素裹,连绵的龙脉好似披上了一层丧服,静默地守护着半山腰巍峨的皇陵。
连云横见她忽落后了半步,也稍稍勒马,“豫竹说眼下近年关,鄞都城里鱼龙混杂,三法司忙的晕头转向,一时顾不上彭震川,你不用太担心乌甲卫,急着回去。”
“你……你要是想再陪陪皇后娘娘,我可以陪你回去。”他知道自己不擅长察言观色,生怕说多了又惹得谢眇伤感,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是豫竹让你来的?”
“啊?嗯嗯……算是吧。”连云横摸了摸后脑,目光飘忽,“他说你肯定不会随仪仗一同回来,会在皇陵守一夜。我心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城跑跑马,跑着跑着就到这儿了嘛。”
谢眇心道青城居士徐延敬果然不负算天机之美誉。自祭天大典以来,彼此不过远远打过一两次照面,他仍旧能如此准确的猜中了自己的心思。
禾荫不阴不阳地插了一句话,“雪夜里跑马,跑着跑着经过七条岔路、三片密林,跑到了皇陵?”
“是啊,这不巧了么!我想来都来了,就顺便进去看看你嘛。”连云横干笑两声,“只是顺便嘛。我说的对不对,淮夜?”
这谎话太拙劣,就连淮夜都催着马后退了两步,同他拉开距离,仰头望天,假装听不见。
心里暗道:自家世子平日直言直语惯了,最讨厌遮三掩四的,怎么在襄王面前跟个小女娘似的扭捏,分明是他担心襄王孤身在荒郊野岭过夜不安全,才大半夜把自己从床上拽起来跑到这里来受冻!
连云横不依不饶,扯着嗓门道:“淮!夜!你小子聋了啊?我跟你说话呢!”
“啊?世子你说什么?昨晚好像把耳朵冻着了,听不太清……嘶,好疼啊,我先一步回去看郎中了!”
淮夜很不仗义的一溜烟跑了,心里嘀咕道总觉得世子今天怪怪的,还是离他远点吧。
禾荫昨夜屡次输给淮夜始终憋着一口气,心想跑马非得赢他一筹不可,二话不说一甩马鞭,“驾——”
留下连云横独自凌乱,“不是?!你们跑什么啊?”
谢眇盯着他泛红的耳尖,笑道:“咱俩也比比?”
不待他答话,青骢马已迈开长蹄,身姿矫健地飞跃而去。
连云横大喊:“啊!你耍赖!等等我——”
一红一青两匹骏马在雪原上角逐游戏,宛若两道纠缠不清的匹练,渐渐地缠绕在一处,分不开了。
“谢谢……”很轻的一声,在狂猎的风声中几乎瞬间被湮灭。
“嗯?你说什么?”
“我说——”谢眇眨了眨眼,趁他愣神的一瞬,策马越过城关,“你输啦!”
很多年后连云横才猛然惊觉,原来自己早在这一刻就输了,输的彻彻底底,心甘情愿。
一如徐延敬所料,年关以来诸事不断,彭震川的案子一拖再拖,直到阳春三月,郑太后懿驾即将从锦州行宫启程,返回鄞都。
因有皇宫夜袭和鬼愁崖刺杀两件事在前,不得不慎之又慎,尽管太后身边有楚王谢临成所率的五百锦州府卫兵护持,皇帝为表孝心,还是另点了三百朱羽卫前去迎驾。
好巧不巧,朱羽卫两位副将不约而同的病得下不来榻,谢临祯借机奏请天听,由彭震川顶了这个职缺,想来等他顺顺利利迎回太后懿驾,便能借此将功补过,重新坐稳乌甲卫副将之职。
谢眇对此倒没有过多的想法,毕竟皇帝虽然授任她为乌甲卫大将军,但心底未必完全信任她。以帝王的多疑猜忌之心,绝不会允许亲卫尽数落到一个人手中,所以想彻底拔出乌甲卫中吴氏的势力,此时还不到时候。
她便每日里上朝、当职、下放、归家,偶尔得空便入宫给皇帝请个安,间或看一眼弟弟。除此之外,最要紧的事情莫过于她终于搬进了襄王府。
这里原是颐国公府,即先废太子妃袁氏的母家,曾经盛极一时的门庭早已随着太子谢烆被废黜幽禁,太子妃不堪打击变得疯疯癫癫而衰败,颐国公死后,袁氏一族后继无人,彻底淡出了鄞都,这座旧宅便荒废了十余年。
如今只有一个瞎眼老仆仍守着大门。
宅邸久疏打理,无限荒凉,后院的红墙早已剥落的只剩薄薄一层,恰今年冬日雪大,一压便垮了。
连云横帮她搬家时,看着窗户上斗大的一个破洞,惊道:“这屋子里潮的的只怕都发霉了,怎么能住人?”
谢眇将怀里的包袱搁在桌上,不以为意地道:“哦这个啊,调点米浆拿纸糊上就是了。”
“你这么急着搬进来啊?”
“总不好一直住在谢绍府上。”包袱打了个死结,谢眇埋着头,废了好大一番劲儿才解开,呼了一口气道,“不方便。”
连云横放下手中的木箱子,绕到她身后,“也是。容安王成日里冷冰冰,性子闷得跟锯嘴葫芦似的,和他在一个屋檐下住久了可真累得慌。要不你先住我宅子里去,京城这座宅子是陛下赐给我的,只有十几个侍卫和骥州带来的老仆。没什么不方便的!”
谢眇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总归是不方便的。”
连云横搂住她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你若是来了,豫竹肯定也愿意来,这样才热闹呢!”
谢眇笑道:“豫竹忙着准备明年春闱,住到你府上不打紧,只怕咱们俩闹得他头疼,到时候万一和状元失之交臂,你我二人可是头等的大罪。”
连云横顿时丧了气,几乎是趴在她肩膀上,坏心眼地去挠她的腰,“唉,我上次说请他来我府上住,他也这么说的!你俩是不是串通好了不带我玩!”
“诶——别闹了,好痒!”
幽怨的眼神黏住她的侧脸,像一只胖乎乎的青菜虫缓缓蠕动着,和着他呼吸间沉重的鼻息喷薄在颈间,惹得人浑身痒痒,谢眇笑个不住。
见她一扫连日来的沉郁,笑得几乎撑不住身子,连云横也跟着嘿嘿傻乐,不料忽然倚了个空,原是谢眇趁他不注意一闪身溜了出来。
“我原说不用你们帮,你偏要来,来了又不好好干活,一个劲儿的躲懒,还拉着我也干不成活。”
“劳逸结合嘛,刚搬了这么重一个箱子呢!休息一会儿又不妨事。”连云横知她心软,一个劲儿凑上来,“箱子里装的什么啊?搬起来乒铃乓啷的。”
“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谢眇晃了晃小拇指上勾着的钥匙,“喏。”
“那我可开了啊!”好奇宝宝连云横摩拳擦掌,掀开木盖,登时被几道冷光晃花了眼,忍不住叫道,“哇!这些搬到卧室里做什么?你要把里卧改成校厂不成?”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可以说是各式冷兵齐俱了。
“这些可都是我托人重金打造的,当然要放在卧室里才放心!”谢眇说着,从包袱里拿起两只寒光闪闪的短匕,一只放到了枕头下,一只藏到床榻里侧的缝隙里。
转过身就见他拿起一支短/枪细细观瞧,爱不释手,笑道:“眼睛真尖,一眼就挑中了最贵的。”
枪长约四尺,枪身呈三竹节状,枪头乃三棱透甲锥制式,最为别致枪缨是由一溜细长的银链所打造,与枪身浑然一体。
连云横拿在手里掂了掂,“这枪什么材质啊,看上去像包银的,又这么短,拿在手里竟比普通的长枪还沉。”
“这支短/枪是墨家最后一任钜子石登所造,通体是一整块铁石历经五千七百次锤炼而成,听闻光是枪头就由三四个蛮奴轮流锤了整整三日!淬火后,又在枪的表面渡了一层秘银,镂刻上了一层火焰纹。你看,枪纂上刻着的衡杆正是墨家标识。”
“墨家早在五十年前就隐世不出了,你从哪儿得来的这宝贝?莫非这一箱……”连云横趴在箱子边,随手翻了翻,果然每一把武器上都刻有墨家标识,瞠目结舌地道,“你……你这是打劫了墨家老宅啊?”
“胡说什么。”谢眇拾起短/枪,在他头上轻轻一敲,挑眉道,“君子爱器,取之有道。”
连云横揉着被敲的“嗡嗡”响的脑袋,眼巴巴凑上前,“是什么道?”
谢眇勾了勾手,他便小狗一般地乖乖把脑袋贴过来,“我啊,捉住了几个墨家后人……”
某人眼底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在哪儿打劫的?他们还在不在那里?我……”
“砰”,又是一记闷响。
“嘶——又打我?!”连云横捂着被连续敲了两下的脑袋,一双锐利的鹰眼都变得圆溜溜的,透露出一丝丝清澈的愚蠢。
“现在他们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许打歪主意。”短/枪在她手里挽了个花,重归箱中。
谢眇正要合上箱子,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殿下殿下——”
连云横趴在箱子边沿,甩枪头般摇了摇她的手腕,捏着嗓子道:“咳咳……你不觉得这把枪上的火焰纹和我很般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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