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宜宁出生在南江市的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她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温馨和睦,但是撕开那层窗户纸,却是一地鸡毛。
她有一个十分要强上进的母亲,一个没有主见爱和稀泥的父亲,一个重男轻女极度偏心的奶奶。
田晓燕和曾建国的婚姻是通过相亲促成的,在外公的强力施压下,田晓燕不得不嫁给了她并不喜欢甚至瞧不上眼的曾建国。
婚后的生活不出意外,鸡飞狗跳、毫无幸福可言。
爷爷去世早,奶奶一直是家里的掌权人。父亲开始工作后,每月的工资都要上交给奶奶,结婚后依然如此。婆媳矛盾的导火索就是工资的归属,新婚不久的母亲还没有之后的勇气和魄力,在和奶奶的第一次对峙中,她选择了退让一步,之前的工资就当作给奶奶的养老钱,她只要求以后的工资要归属于她们这个小家庭。
奶奶当然不同意,但她并没有当面发作,而是选择在儿子面前哭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自己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有多么不容易,儿媳妇娶进门没多久就嫌弃她这个婆婆,今天敢问她讨工资,明天就能赶她出门。
曾建国听到后火冒三丈,立刻找田晓燕质问,两人爆发了第一次争吵,吵架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在这个家中,奶奶和她的两个儿子是一派,田晓燕只有一个人,孤立无援。
奶奶喜欢插手曾建国夫妻之间的事,若是换一个没脾气、事事顺她意的儿媳也可能相安无事,可是田晓燕从来都是一个有主见又要强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别人来插手安排她的生活。
听从外公的安排嫁给曾建国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现在奶奶欺负到她头上,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除此之外,奶奶还特别偏爱小儿子,曾建国是孝顺儿子,从小到大对母亲言听计从,可田晓燕作为局外人看得格外清楚。
婆媳矛盾在曾宜宁出生之后进一步升级。从产房出来的那一刻,奶奶就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这个孙女的嫌弃,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别人家生的都是男孩,就只有我们是个女孩”,说得产房的医生护士都烦了。
两年后曾宜宁小叔叔曾建军家生了一个男孩,奶奶本就偏心嘴甜会来事的小儿子,孙辈出生后,孙女和孙子两相比较,奶奶的一颗心更是偏到无以复加。
她起早贪黑地照顾宝贝孙子,用实际行动展示了什么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从来没有带过曾宜宁一天。
田晓燕因为这些事情在家里不知道吵过多少次,那个时候的她不止一次萌生过离婚的念头,可是迫于小城的舆论压力和襁褓中的孩子,在外公外婆轮番的劝阻下不得不继续搭伙过日子。
田晓燕虽然向现实妥协继续这段婚姻,但她实在无法忍受和婆婆继续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既然不能离婚,那就分家。
分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摆在眼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房子。
住着的这套房在奶奶名下,田晓燕想要分家就必须另外建一套房子。
建新房需要大量的钱,光靠田晓燕的积蓄远远不够,奶奶拿着曾建国的工资不肯松手,她对田晓燕要建新房分家的行为非常不满,处处刁难。
无奈之下,田晓燕只好问娘家的亲戚借钱。
在曾宜宁小时候的记忆中,母亲每天都很忙,不是上班,就是去新房那里盯着工人干活、买材料,晚上回来拿着她的本子,一笔一笔记各种账,盘算着用了多少钱、还差多少钱。
在田晓燕的规划和操劳下,曾宜宁家的新房那时在村里算得上独树一帜,三层小别墅式样、还带一个院子,在村里也曾掀起过一股模仿浪潮。
村里的孩子都羡慕曾宜宁能住进这么好的房子,可没人知道,为了还建新房欠下的债,田晓燕和曾建国一直干着三班倒、全年无休的工作,偌大的房子里面,很多时候都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曾宜宁由外婆带了一段日子,从上小学开始,就慢慢过上独立的生活。
曾宜宁最怕夜晚来临,她常常半夜惊醒,曾建国已经去上夜班,而田晓燕中班还没回来,黑漆漆的屋子没有一丝声音,静得可怕。
幼小的她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哭着等妈妈回家,有时候妈妈会准时出现,但更多的时候妈妈还要继续加班,好几次她哭累了就抱着楼梯的护拦柱迷迷糊糊睡去。
她渐渐习惯了空空荡荡的房子,也学会了煮饭、洗衣服,自己照顾自己。
新房子的灶台好高,她要垫一个小板凳才能勉强够到,她会用电饭煲煮好三个人的饭,再蒸一碗鸡蛋羹,鸡蛋拌饭是她每天的晚餐。
田晓燕的生活被工作占据,上完十二小时的班,回到家里就是睡觉,很少有时间顾得上曾宜宁。
田晓燕和曾建国有时也会吵架,说是吵架,更多的时候是田晓燕一个人喋喋不休,曾建国沉默地抽烟。
吵完,田晓燕又会抱着曾宜宁哭,诉说自己的辛苦和不幸。
气急时,她也曾说过:“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和你爸离婚了,也不用过这样的生活。”
出于对母亲的愧疚,曾宜宁总是想着自己要乖一些、懂事一些,这样妈妈才不会和爸爸吵架、才会喜欢自己。
妈妈是爱自己的,可是妈妈太忙太累了,小小的曾宜宁常常这样告诉自己。
至于爸爸,她不太确定,她小时候对爸爸的印象很少。
别的小孩可以坐在爸爸的肩上,她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爸爸很少抱自己,也很少跟她讲话。
她会特别观察爸爸妈妈的表情贺反应,如果今天心情不好那么就要离她远一点,或者表现得特别勤快、特别乖一些。
曾宜宁遗传了田晓燕的要强和爱面子,她不愿意在别人面前展露她的不幸。
或许是家人对她的“忽视”,很长一段时间里,曾宜宁都极度渴望能够被人“看见”。
老天爷是公平的,它没有给曾宜宁足够幸福的童年,但给了她超越同龄孩子的认知和能力。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模仿”,书本和电视剧都是她学习的素材。她很羡慕电视剧中幸福的一家人,她也会学着像电视里的小孩一样,把自己的头发扎的整整齐齐、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白净的皮肤、乖巧的笑容、恰到好处的礼貌、还有优异的成绩,她成为了老师口中经常表扬的好学生、大人们经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她收获到了很多关注,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夸赞时,她表现得不动声色,但她的脑海中会有一个小小的“曾宜宁”扬起嘴角、欢呼雀跃,她努力且成功地“伪装‘’成了一个被爱意包裹长大的孩子。
她还收获了一个朋友—隔壁的三婆婆。
三婆婆以前是村里的妇女主任,是当过“官”的人,她的丈夫是村小的老师,儿子在国外做生意,三婆婆家是村里最早集齐空调、冰箱、液晶电视的人家,在村里颇受尊重。
虽然三婆婆家条件好,但是三婆婆是个抠门的人,家里的空调舍不得开、冰箱舍不得用、电视也舍不得看。
她不缺钱,但比村里的任何一个老太太都要勤快,种地、绣花、叠围巾、编箩筐……什么活都干,一刻也停不下来。
曾宜宁家的新房子就建在三婆婆家旁边。三婆婆的老伴因为癌症早早去世,儿子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很少回来,她一个人住,曾宜宁也经常是一个人,慢慢地她们就成了朋友。
三婆婆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绣花的线总也穿不进针眼里,曾宜宁就帮她穿针,穿五根针可以换一颗糖。
三婆婆的儿子一年到头难得回家,每次回来都会带很多外国的太妃奶糖和巧克力,三婆婆不爱吃这些,都攒了起来,放在家中的玻璃罐中。
三婆婆不喜欢的东西恰恰是孩子们的最爱。
最开始,穿针线的这份工作并不属于曾宜宁。村子里有很多孩子都喜欢吃这个外国糖,他们都帮三婆婆穿过针线,而她是那个最有耐心、最有毅力的人。
虽然在同一个村子里,但从老房子到三婆婆家也有一段距离,她会早早地起床,在上学前帮三婆婆穿好一天要用的线,然后再去上学,风雨无阻。后来,家里盖了新房,就在三婆婆家旁边,她很高兴。
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从三婆婆那里获得的糖她只吃过一颗,因为好奇,所以剥了一颗尝尝味道,味道太甜了,她并不喜欢。
这些糖对她来说还有更重要的用处。在学校里,从外国来的、印着看不懂的英文字母的巧克力和太妃奶糖也是稀罕物,它们成为了曾宜宁的“货币”,她用这些糖跟同学进行交换一些小的东西,贵的东西她是不换的,最多换几天使用权,凭借攒下来的糖,她获得了想要的彩笔、橡皮、贴纸、本子、故事书……
父母赚得钱都要用来还建新房欠下的债,上初中以前,曾宜宁是没有零花钱的,但她却是班上文具最多的人。
可总有个别人缺乏契约精神,拿了她的糖后赖账。
朱志杰就是那一个,他是村长的儿子,家里条件比一般人家要好,在别的孩子眼馋零食的时候,他总有吃不完的零食和各种玩具,可是外国的零食对他也有吸引力,他的口气非常大方,提出用一盒半新的水彩笔换10颗巧克力糖和10颗太妃奶糖,可是东西到手后他却不肯认账,还恶人先告状,诬蔑曾宜宁的糖不正宗。
他在班上大声嚷嚷:“我爸爸给我买过外国的糖,根本不是这个味道,你骗人。”
曾宜宁很生气,却拿他没有办法,她试图找朱志杰理论,但朱志杰这人从小众星捧月,自以为是惯了,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拿了别人的糖却不想交换东西,曾宜宁一肚子委屈却无可奈何。
两天后,那盒水彩笔却突然神奇地出现在了她的桌子上。
曾宜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抬眼望去,看到了鼻青眼肿的朱志杰,一反常态的安静。
就在她疑惑不解时,同桌悄悄告诉她:“朱志杰被周行按在地上揍了一顿。”
周行?
这个人她倒是不太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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