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

莫忍冬一下就急了，他感觉身体里有两股怒火爆发出来，一股怒火喷到头顶，另一股直接灌到脚下，成了支配他行动的唯一动力。

他随手把松子交给旁边的人，摞起袖子就往过冲。竟然敢打老子的人，今天咱俩谁都别活了。

但是刚冲出两步，他的手臂传来一个拉力阻止了他。他的手紧紧地被地上的人拽住。

“莫忍冬。”地上的人死死攥着他手，“我没事，别冲动。”

围观的人也都坐不住了，不论是店员还是顾客，男人们统统冲上来制服住这个男的，女人们在詹点雪周围蹲了一圈，关心她的情况。

詹点雪没事，除了左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嘴里一股血腥味以外，她一切都好。

终于啊终于，逼得他动手了。

詹点雪本来还害怕自己的激将法没有那么大的威力，现在看来，她还是把这个男的想得太理智了。只不过，这一巴掌确实有点疼了，詹点雪本来以为这男的急了以后顶多上手推推她，到时候她直接一假摔，谁知道到底是被推的还是装的？没想到，这男的竟然疯成这样。

还好，拦住了莫忍冬，没有白挨这一巴掌。

詹点雪心里为计划的圆满成功大声叫好，莫忍冬却红了眼睛，他的皮肤被怒火涨红，任何一点颜色在他白净的脸上都很明显。被她这一拽，莫忍冬的理智回来了一大半。

他回握住詹点雪的手，慢慢低下身子，半跪在地上，轻轻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擦去詹点雪嘴角的血。

“疼不疼，小雪？”他连声音都不敢发得太大，担心让面前的人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惊吓，“你留血了，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詹点雪安静地坐在地上，任他给自己擦着血迹。印象中，她第一次见到脆弱到红了眼眶的莫忍冬。

哦不，是第二次。

时间过去太久了，如果不是对上了他湿润又悲伤的眼睛，她都快忘了，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像现在一样，轻柔又小心地问她——

“疼不疼，小雪？”

初中的时候，学校组织了话剧节活动，每个班都至少要排出一个话剧节目。詹点雪和莫忍冬都参加了他们班的话剧演出，他们班准备的是改编版的白雪公主，莫忍冬演白雪公主，詹点雪演白雪公主恶毒的后妈，陈吉演王子，滕紫荆演后妈的魔镜。

他们改编的故事的情节，前半部分和原版《白雪公主》无异，只在结尾做了一些改变。那时，吃了恶毒后妈给的毒苹果的白雪公主已经被王子吻醒，但后妈并不知情。

她高傲地问魔镜：“魔镜啊魔镜，谁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魔镜说：“亲爱的皇后，您是这皇宫最美的女人，但是，要说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只能是白雪公主。”

后妈愤怒地说，“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魔镜不敢违抗后妈的命令，小声重复了一遍，“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是白雪公主。”

“啊——你给我闭嘴！”

演到这里，后妈愤怒地用手边的花瓶砸碎了魔镜。

失去魔镜的后妈害怕白雪公主的美貌会取代自己，但是却再也无法照到自己的容貌，终于，她疯了。皇帝下令把这个疯女人打入大牢，然后白雪公主和王子美美地举办了婚礼，从此幸福地生活下去。

为了让现场的效果爆炸起来，他们精心设计了这个舞台大制作。计划中，滕紫荆饰演的魔镜全程躲在一面大半个人高的穿衣镜身后，等到詹点雪饰演的后妈拿道具砸镜子之前，她飞速地躲到幕布后面。但由于经费有限，不可能回回彩排都砸碎一面镜子，所以这一幕只有到真的站在舞台上时临场发挥。

现场那么多观众，詹点雪本来就紧张，要她当场砸碎一面镜子，她更紧张了。一边要演出疯女人的状态，一边要说台词，一边还要拿道具砸镜子，詹点雪生怕出什么意外，她用尽全力地砸。果然，玻璃破碎声发出的那一刻，全场沸腾了。

谢幕的时候，他们手拉手站在一起鞠躬，享受全场的掌声和欢呼。詹点雪站在莫忍冬旁边，还在鞠着躬，突然被莫忍冬拽着站直了身子。

莫忍冬拽着他两边的人都起了身，于是拉着手的一排小演员想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带动另一个，草草地结束、下台。后台被其他班后场的演员挤满，现场的老师指挥着他们赶紧离开这里去观众席坐下，莫忍冬不顾其他人，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把椅子，让詹点雪坐下。

詹点雪不懂他在干嘛，推脱着不坐，要拉他离开。

“你留血了！”后台很吵，莫忍冬大声喊了一句，“坐下，我看看！”

詹点雪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左脚的鞋和袜子已经被血染红了。她的小腿肚上有一根手指那么长的伤疤，正一汩一汩地往外淌着血。

大家都吓了一跳，连詹点雪自己都没发现，这伤口怎么来的？奇了怪了。

“应该是刚才在台上，被镜子划到了。”莫忍冬用陈吉和滕紫荆四处借来的纸，小心地把詹点雪的伤口裹住，“疼不疼，小雪？”

当时后台很黑，莫忍冬蹲在背光的地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关心她时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想必他当时的表情应该和现在差不了太多吧，毕竟，这么多年了，詹点雪变了很多，但他一直没变。

思绪回到现在，詹点雪望着他关切的眼睛，摇了摇头，忍着疼挤出来一抹微笑，“我没事。扶我一把，我起来。”

“为什么拦着我？让我去揍他，好不好？”

詹点雪握着他的手一紧，可不能去啊。

“我没事，报警了吗？”

旁边的李佳蒂立刻说，“报了报了！警察已经在路上了。”

詹点雪点点头，手撑着莫忍冬的胳膊站了起来。那个男的已经被几个男人困住，他自知事情闹大了，着急要走，围观的客人们不同意，正义感十足的拦住他，让他必须等到警察来，一小群人就这么僵持着。

詹点雪找到经理刘刘，“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先下去了。”

“你放心，这里我来处理。”经理刘刘也是一脸关心，“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你瞧你这半边脸红成什么样了都！”

“没事。”詹点雪摆了摆手，拉着莫忍冬往楼下走。

自从她刚才为了拉住莫忍冬，情急之中握住了他的手，到现在，詹点雪的手一直被他攥在手里。他不放开，她也没打算挣脱，甚至还下意识地一直紧紧攥着，生怕莫忍冬冲过去打人。

莫忍冬边走边在詹点雪耳边嘀咕，说什么去医院，什么留伤疤，什么不放心，什么好得快。她听得不仔细，仗着自己脸疼嘴也疼，不说话，没理他这茬。

一直没顾得上照镜子，詹点雪不知道自己看上去如何，能让莫忍冬唠叨这么久。拉着他的手走下楼，进了员工更衣室，把门一关，詹点雪这才对着门后贴的穿衣镜仔细照了照她的脸。

她脸颊上赫然是红一道白一道的四根手指印，从太阳穴延伸到下巴，到了嘴角，这一抹皮肉之下的红幡然跃上，明目张胆地挂在嘴边，虽然有被小心擦拭过的痕迹，但仍有血迹渗出，血痕在嘴角凝固，像吃完甜点没擦干净嘴的吸血鬼。

你别说，多多少少是有些吓人。

詹点雪要擦，发现自己的手还被紧紧攥着。

她干咳一声，对方没反应，她只好手臂使劲往回一抽，这才把手抽出来。

莫忍冬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握着她的那只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詹点雪的双手一到冬天就冰冰凉凉的，从前就是如此。她喜欢冰着一双手往莫忍冬衣领里塞，凉得他挺直了后背呲牙咧嘴，笑着求饶。

微信语音的来电声音在这小小的更衣室里响起，两人下意识到兜里摸手机。詹点雪的手机不在身上，是莫忍冬的电话在响。

“是小贝。”莫忍冬说着，接了电话，“喂，哦你到啦？我们在，这是哪儿，衣帽间？”

詹点雪纠正道，“更衣室...”

“哦，我们在更衣室...”

莫忍冬干脆开了免提，王小贝的声音立刻从他手机扬声器里跳出来。

“更衣室！？你小子可以啊。我这个电话打得真不是时候，打扰了打扰了，你们继续。”

“什么啊...”

莫忍冬假装听不懂，实际上他又想起刚才和詹点雪紧握的手，脸已经悄悄红了。他飞速拧动门把手出了这间屋子，王小贝已经到了，他要出去迎接她。

嗯，对，就是这样。

绝对不是他害羞了。

詹点雪跟在他后面走出更衣室，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七点半。

不知道警察来了没有，警察不来，大张和小张没法下厨啊。

“我去，詹点雪，您这脸让谁给揍了？”

王小贝刚看见他们二人，还没来得及拿“更衣室”打趣，就看见詹点雪脸上这醒目的红印子，她就是瞎了也很难看不见。

“朱礼文。”

詹点雪淡淡地说出一个名字，拉着王小贝到一旁的空桌坐下。莫忍冬跟了过去，坐在她们对面。

“啊？他果然来了！”王小贝激动地说，“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

“他下手可真狠啊...给你一巴掌，还打哪儿了？”

“没了。”

“朱礼文人呢？”

“应该还在楼上吧，几个男人在楼上看着他呢，不知道走没走——我完事就下来了。”

“都录下来了吧？警察呢，什么时候来？”

“我那个位置应该出不了问题。”

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莫忍冬东一句西一句地听，听得他云里雾里。

朱礼文是刚才那个傻逼？她们怎么知道他名字的？

为什么王小贝一点儿也不意外？还这么激动？莫忍冬都要气死了好吗！

仔细一想，詹点雪也像是能预知未来一样，刚告诉他去救猫，下一秒猫就被扔出去了。

怪了，怪了！这俩女人肯定有什么秘密。

他弱弱地插嘴道，“Excuse me，姐姐们，你们在说什么，能不能给小弟我update一下？”

王小贝眼神询问詹点雪的意见，见她点头，她小声地给莫忍冬讲述了她们最近在密谋的这件事。

大概是一个月前，朱礼文第一次缠着詹点雪要微信号，第一次没成功，他接连来了一周，每天晚上都会来。他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来，点至少三人份的菜量，也不认真吃，就在桌上摆着，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詹点雪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客人，每天来这儿浪费粮食不说，光是看见他那张泛着油光的脸，詹点雪就觉得烦躁。她跟王小贝说了这件事，王小贝说就当是用微信号换自己一个清净，大不了把朋友圈对他屏蔽了，有这微信号跟没有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詹点雪不想就这么便宜了这个男的，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当自己是哪根葱啊？没想到这个朱礼文竟然像疯子一样在她店里大吵大骂，说什么今天再不把微信号给他他就把桌子掀了。詹点雪没办法跟疯子讲理，只好听了小贝的建议，让他拿着微信号赶紧滚。

果然，詹点雪那天加了朱礼文微信以后，他就没再来过。他的攻略转移到了线上，每天微信骚扰詹点雪，说什么“当服务员有什么前途，跟着哥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说什么“我给你安排个工作吧，别天天跟一群猫呆在一起，你的手不适合干活”，说什么“你别不识好歹，我爸是局长，我直接让他把你这店关了你信不信”。

还动不动就给她弹来一个视频电话，詹点雪烦都要烦死了，直接把他消息屏蔽掉。

后来她们出来吃饭的时候，王小贝又问起了那个死缠烂打的男人。听完了他一系列的事迹，王小贝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仔仔细细读了朱礼文发来的每一条消息，还转发了几张他朋友圈发的家族合照保存到自己手机上，甚至还让詹点雪每天给她截图朱礼文发来的消息。

刚说到这儿，门口进来了三位穿着制服的民警，王小贝立刻收了声。她眼神示意莫忍冬，让他去接待警察叔叔。

莫忍冬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迎了上去。

“警察同志，你们来了。”

“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无故殴打他人？”

“对，我们报的警。人在楼上，请跟我上来吧。”

一层的客人看到警察来访，一时之间都停止吃饭看起了热闹。

坐在詹点雪旁边的那桌顾客还跟她八卦了起来，“怎么回事啊？楼上打架了？”

“可不是嘛！就因为想约我闺蜜出去吃饭，我闺蜜不同意，连认都不认识，凭什么跟他出去？然后他就急眼了，你瞧瞧，把我闺蜜给打的。”

王小贝故意放大音量，让四周的客人都听见。她轻轻捏着詹点雪的下巴，把她受伤的半边脸展示给他们看，神色中不乏愤怒和不满。

客人们一听，也被她的神情感染，他们七嘴八舌地为詹点雪打抱不平——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这么重的狠手，可真不是人！”

“服务人员就可以随便欺负吗？真是无法无天了！”

“就是啊，也太无语了吧，怎么还强迫人出去约会？”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以后肯定是个家暴男。”

詹点雪很难不认同，就该把这人渣抓起来！

但她现在不方便露出喜悦的神色，只能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低着声音宽慰大家，“谢谢大家的关心，现在店里的大部分人手都在楼上，有什么服务不到位的地方还请见谅。现在我们先上去解决一下，一会儿处理好了，我给咱们每桌送一份甜品，祝大家圣诞快乐。”

客人们见此女子自己被打还反过来安慰别人，更是一阵感动又一阵怜悯，对楼上素未谋面的暴力男的厌恶更加深刻了许多。

说完，王小贝挽着詹点雪上楼，在楼梯转角，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干得漂亮。”

詹点雪绷着一张脸，没做任何表情，“你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