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张昭推着轮椅,步伐缓慢地走着,不断被行色匆匆的路人超过。张昭觉得此刻的他们就像两条漫无目的的鱼,旁若无人地漂浮在大海里,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音。

他不想说话,也不想有人说话。不想停下脚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贺寻发现张昭离聚餐的地方越走越远,还以为他走错了路,不解地问道:“不是找他们去聚餐么,不是这条路,你走错了吧。”

哦,原来我们不是鱼,还是有人说了人话,“嗯,我知道,不是这条路。”张昭不情不愿地答道。

贺寻回头问:“那去哪?”

傍晚光线昏暗,那人眼睛却格外晶亮,张昭对着那双晶亮的眼睛答道:“不和他们耽误时间了,你请我吧,不是还欠我两次么。”

“算上你给我送饭的这些次,那就不止两次了吧。”贺寻转回了头,有些心虚地说。

“少自作多情,我可没给你送过,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你送饭了?我说了不是我。”张昭傲娇地否认,还不动声色的把两次变成了三次,“就三次吧。”

“不是两次么,怎么又三次了?”

“你睡着了算一次,我在你家做给你算一次,陈朝阳吃了我的面再算一次。”

贺寻忍不住逗他:“陈朝阳吃了你的面,应该算他欠你的,你叫我请算什么,你这么说的话,我和他什么关系?”

“我不听你鬼扯,三次就三次。”

张昭调转了方向,还是那条路,可此时此刻,他觉得不再像是漫无目的的鱼了。

不一会到了地下车库,这个时间进出的车并不多,但是,经过减速带的时候轮椅都要颠簸一下。后面的减速带张昭都会想办法绕开,实在绕不开的,他都会提前和贺寻说一声,然后轻轻地翘起一些,再极慢地通过。

小小的一段距离竟走了好半天,张昭紧张得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

“你换车了?”贺寻瞧着眼前的这辆车和上次的好像并不是同一台。

“嗯。”

这是一台改造过的车,更确切地说,是方便残疾人上下的专用车。车门拉开后,供轮椅进入的链接踏板降下,后排的位置只有一个普通座椅,剩余的空间很宽敞,可以放下一架轮椅,放个担架也没问题。

张昭有些心虚地推着轮椅上车,固定好底部的卡扣,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你不用这样的,我又不会常坐,你说你何必费这个劲。”贺寻的语气再次充满了回避和拒绝。

张昭听怕了这样的回避和拒绝,他决定强行狡辩:“我说了是给你准备的么。”

“那你腿脚好好的,不然你给你自己准备的?”

张昭继续强词夺理道:“对啊,就是我给我自己准备的,说不定那天就被你气瘫了,我有备无患不可以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寻觉得有些好笑又心酸,终于没了脾气。

一路都微微的开着车窗,轻柔的晚风不断灌进来,温度也被调得刚刚好。张昭一边开车一边不时地从后视镜向后看过去,还好,这次贺寻没有晕车了,脸色也没有不舒服的样子。

车拐进了上次因为贺寻睡着了没有吃成的那条老街,最后停在了一家潮汕砂锅粥门口。

张昭下了车,拉开后排车门对贺寻说道:“在这吃吧,这家做的还不错。”

贺寻笑了笑,觉得张昭这话有些不合理,“这话不是应该我说么,我家附近的店,你怎么一副很熟的样子,还知道他家做的不错,你来过?”

“我就随便说说,你怎么那么多话。”张昭冷着脸不满地说。

店面不大,却收拾得很整洁,老板是潮汕本地人,来京平开店多年,砂锅粥做得很地道。

张昭点了海鲜粥和几道小菜,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等着,店里暖色的灯光打在贺寻的脸上,本来有些惨白的脸色仿佛也染上了一丝暖意,很久没有这样近地看他了,他觉得贺寻还和从前一样好看,虽然如今坐在轮椅上,虽然瘦骨嶙峋的,虽然不再意气风发了,也和从前一样,比这店里,比这街上,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好看。

张昭暗暗地想着,这是重逢后的第二顿饭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然后,他们还会一起吃很多很多次饭,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吴森那天的话,不自觉地嘟囔了句:“什么他退一步,我退一步,我可没退。”

贺寻见他神神叨叨地嘟囔着什么,可没听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快吃饭吧,饿死了。”

还冒着泡的海鲜粥先上了桌,热气蒸腾了上来,微白的水雾轻轻地隔挡在两人之间,一时看不出表情了。

张昭起身,拿起大汤勺先给贺寻盛了一碗,放好到贺寻跟前,接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贺寻看了看张昭,若有所思地说:“‘快吃饭吧,饿死了’,这明显字数不对啊,你刚才明明是嘟囔了很长一句。”

“你这人,有完没完,我不说就是不想说,你还追着说我字数不对。”张昭战术性地夹了筷子菜,又夹给贺寻,每个盘子都夹了一点,依次码在贺寻眼前的小碟子里,边夹边说:“你不想说的,我有追着问了么,我追着问的话你会说么,问多了不知道谁又要炸毛,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你从前的好脾气喂了哪里的狗。”

又骂......贺寻自觉说不过,也惹不起,苦笑着舀了一勺粥,可刚把瓷勺送入嘴,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消散,就突然表情痛苦地皱了眉,疼得哼出了声。

“怎么了?”张昭连忙帮他接过瓷勺,放到一边,欠起身担心地问他。

“有点烫。”说着有点烫,可看起来,好像连说话都很疼的样子。

粥上来后盛在碗里也晾了一会了,张昭觉得不应该这么烫的,他试了试自己碗里的粥。

先是用勺挖了一口送到嘴里,不烫。又端起碗大口喝了几口,还是不烫。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问道:“这不烫啊,你嘴里怎么了?”

“没有,没事。”贺寻拿起手边的瓷勺,一边搅一边说。

贺寻拿着勺搅粥的样子让张昭想起了在青盾的茶水间,好多次,他都是这样,不怎么往嘴里送,就这么搅啊搅,那天在贺寻卧室吃面条的时候也是这样。

张昭起身走到了贺寻轮椅的边上,犹豫着凑近,“你嘴怎么了?给我看看。”

贺寻微微偏了偏头,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的,回去好好吃你的饭。”

张昭蹲了下来,依旧坚持,“没事给我看看。”

“真没事。”

“你给我看看!”店里人很多,张昭压抑着嗓音吼了句,贺寻吓了一怔,趁着他怔住的一刻,张昭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扒开了贺寻的嘴。

“......”

看到嘴里的那一刻,张昭呼吸滞了一下。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之前贺寻都不好好吃饭,为什么喝个粥会疼成这样,只轻轻地掀开了一点,就看到本该鲜红平整的口腔内壁被大片灰白的溃疡占据,一片连着一片,几乎看不到正常的颜色了。他也不是没有口腔溃疡过,只是浅浅的一小点就疼得不敢碰,像贺寻嘴里这样大片的,他从没见过,这还怎么吃饭,这能不疼么。

只看了一眼,张昭都觉得疼得要命,他颤抖着嗓音问:“你......你疼不疼?”

“不疼的。”贺寻偏开了头,“你说你,还动上手了。”

见张昭转身冲门口走,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贺寻连忙问道:“要走了么?你干嘛去?”

“你坐在这里等我一会,我马上回来。”

过了一小会,张昭回来了,带回来一盒西瓜霜喷剂,他记得从前有口腔溃疡,喷这个很快就会好的。

会好的,对吧。他拧开瓶盖,用棉签沾了一点,蹲在贺寻面前让他张嘴。

贺寻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没事的,这个,没用的。”

为什么没用,为什么这么多的溃疡,你知道没有用,张昭渐渐不安起来,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张嘴,求你了。”

贺寻还是张了嘴,不止刚刚看到的那些,两侧口腔内壁,舌头上,牙床上,张昭拿着棉签的手抖了又抖。

贺寻看着张昭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安慰道:“你别这样看着我,真没事。”

“这还怎么吃啊。”这句话张昭像是对贺寻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事的,照样吃。”贺寻说着重新拿起了瓷勺,“粥也不烫了,你就是涂了药,也没把我嘴封上,怎么就不能吃了?”

“这样多久了,你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没有,就是普通口腔溃疡了。”

“普通口腔溃疡......”张昭眼眶通红地说道,”普通口腔溃疡哪有连成这么大片的,你数数有多少个?”

“我又看不到,你说多少个就是多少个,再说了,没事谁数这个,不疼的。”

“在公司也见你不好好吃饭,就是因为这个吧。”

“我没不好好吃,你送的那些我也都吃了的。”贺寻伸出手揉了揉张昭的头发,又补了句,“真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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