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件事发生之后,楚华月在家已经待了五天了,这五天她每日所担心着的事竟一直未发生。
手中牵着的两只猎犬仍是不知疲倦地想要往前冲,她身子后仰被扯得一下一下往前,回眼看向远处坐于避阴亭中的父亲正向她招手。
楚华月极其乖顺,立即撒了绳子就小跑入亭,任由家仆们去追逐那两只只会叫不会咬的猎犬。
亭中幽香阵阵,她先是讨好般地挤开侍男,主动为父亲添茶边去看父亲刚画好的丹青。
白纸上所呈现出的半身像的动作明显是照着她刚才与猎犬玩时画的,眉眼和神态都是她,可那画上人全束起的发髻和简白的装束就不难看出,父亲所想画的另有其人。
楚华月卷曲的黑发和喜爱穿艳色衣裳这点和母亲大有不同———父亲透过她在画母亲。
也是,母亲已许久未回府了。
楚玉坐在石桌另一边喝茶,目光从楚华月的脸上又悠悠落到画上。
“就他吧,”父亲微卷的乌发用一支金簪别起,艳丽成熟的面容微微低头,端起茶杯,另一只手轻抚杯壁试探着温度,继续道:“御史大夫温道言第五子。家世、样貌皆无可挑剔,何况温家似乎也有我楚家结亲之意,见楚玉已到纳夫的年纪,便将这画像送来了。”
听到某个姓氏楚华月条件反射般一哆嗦,看向父亲近侍手中捧着的一叠画像,摆在最上面的那张画像上的男子,眉眼修长疏朗,眸含春水,英俊的面部轮廓和修长的身材被技艺精湛的画师画得让这个画上的男子看起来完美的无可挑剔。
怎么说,她应该算是认识画上人的,他本人其实比画像上还要仙气几分。她与他曾经同被邀参加过一场宴会,而再次见他时,就是在五天前……
一瞬间,便让楚华月又仿佛陷入了五天前路边的那辆经历过摇晃后的马车中。
宽敞的车厢内已是一片狼藉,那双满含水光的眼睛紧紧跟着她,而她正疯狂区分着自己和他的衣服配饰。待她终于穿戴齐整着急忙慌想从马车中出去时,他终是一把薅住了楚华月的衣摆,微哑带颤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世女知道的吧?我的名字。”
“温去尘。”
楚华月看着那张画像旁边所标注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轻念出声,嘴角抽搐。
“哦?华月你认识他?”父亲轻笑,狭长的丹凤眼看了过来,“听闻此子才色俱佳,处事端庄有度。许给你长姐做主夫,你觉着如何?”
觉得如何?
楚华月还当真短暂的思索了一下,搜寻脑中为数不多关于温去尘的记忆,只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和“端庄有度”几字实在不沾边,于是她心虚地看向楚华玉。
而楚玉也正看向自己,目光沉沉带着探究。
两人眼神接触的瞬间,楚华月白了对方一眼就立即收回了视线,只道:“孩儿也只是听闻过此人。”后又接一句:“挺好,挺好。”
其他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温去尘的老娘温道言与楚华月母亲在朝堂上向来不和,所以两家的交集是少的可怜。
怎会如此凑巧,同住一个京城,十几年都近无交集的人,这一下怎就这么交集频繁了起来?
而她与温去尘在京中的名声更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嗯,他是天。他可是京城第一才子。早在他还没到年纪之时,就有不少人家打听温府之子嫁娶之事。
楚华月低垂了头,紧急避险,想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总事与愿违。
“二妹这几天总在家,可是在外发生了什么事?”楚玉仍是未回应父亲问他娶温去尘的事,却是转而作担心模样地向楚华月问道:“如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是啊——”父亲像是有些乏了般,向后懒靠在椅子里,才继续道:“是没银钱用了?华月往常在家可是连三天也待不住的人。”
闻言,楚华月当即退开几步,便往外走,模糊着回道:“我这不正要出去呢吗。”
本来是确实有事躲在家中,现在温去尘可能要成自己姐夫了,这这这……
这是不是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再说了,当时那情况很复杂啊,抛开事实不说,也实不是她强迫他的。
且这么几天了温府也一直未派人来要一个说法,反而送了画像给放出消息要娶正夫的楚玉,莫非是考虑到其子**,实在是非能明面上说的事,所以想到这一招内部消化?
好好好,这温老妖也是个人才,既然她家都不计较了,那她还纠结什么。
想到这,楚华月脚步都轻快了不少,随意往后一看,楚华玉正扶父亲起身,那模样乖巧至极,父亲似乎与她说了什么,她正犹豫着点头。
楚华月十分不屑地“嘁”了声,心中却已了然,楚玉娶温去尘这事就在她点头那下应下了。
楚玉对父亲的所有安排向来不会忤逆一个字的,在父亲面前她从来都是恭顺懂事得很。
身后管家忠伯追了过来,又是送披风又是往手中塞钱袋,楚华月胡乱塞进袖里,一抬头,便又和楚玉的目光撞上,她看自己的眼里仍是闪烁着探究和不耐的光,楚华月亦皱眉回瞪她一眼,转身踩着身上挂着的玉佩香囊相撞的叮哩铛啷声就出了楚府。
楚华月和楚玉不对付,就连外人对楚府里的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世女不和之事都知道一二。
这么看,温去尘和楚华玉这两个“天”在这方面却也莫名合衬。
*
“那天你没在,他们说你出去采买衣物去了。我正输着钱,周围挤着很多人,我不记得是谁了,递给我一杯酒……”楚华月站起身,推开房门,指向赴欢楼楼下大堂中那张最大的圆桌给李妙生看,继续道:“就是在那……我当时喝完就觉得浑身酸软难受,那人就将我扶了出去,扶进了辆马车,再然后……”
“再然后?”李妙生柔若无骨的手将她拉回房中,轻声将房门重新关上,坐到了身旁,手一下一下安抚着她的背。
他平时带媚意爱拉长尾音的声音此刻低低的,像抚过痛痒伤口的轻羽般让人舒适。
楚华月吸了口冷气,撑着额头,努力想回想那天给她递酒人的模样,可越想脑海中那天马车上温去尘受惊的模样在她脑海中越发清晰。
她当时掀开车帘,温去尘显然也十分意外,怔怔地抬头看向她,在她隐约辨出这车中并非是自己熟人之后正要下车却不想后背被谁一推,正好被温去尘惶然接住。
再然后,她就上了我如今的准“姐夫”?!
尤记得当时温去尘温声又有些紧张的询问,她软绵无力地对他半躲半推,到他终于发觉她是中了春魂药的毒再到他的善心大发委身于己……
摇晃的马车,温去尘红到几欲滴血的脸颊,和懵然的自己。
天菩萨!那一切都发生太快了。刚刚在楚府还因对楚玉所产生的恶意快感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便是愤怒。
知道她一定在赴欢楼的极大几率是熟人,然而在京城敢同时得罪宰相世女和御史大夫之子的人且和她有怨的人,楚华月这一下子还真想不出来。
“我会去查的,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或不适?”李妙生站了起来,将坐着的楚华月搂在怀中,轻声说着。
他如此说,应也是将整件事情猜的七七八八了。
楚华月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摇了摇头:“你一自落入赴欢楼以来便被我包下的小倌能去哪查,认识的人还没我院子里的小厮多。好了,我也只是因为这事无人可说,说与你听听而已,你听过就罢了,我自有打算。”
“……至少我可以问问那天赴欢楼里当值的小厮当时的情况,你每每在赴欢楼和你朋友们在大堂中开局时,声势之浩大,想必那天也有不少人是注意到你的。”
楚华月没听,只是顺手就想去握他的手,伸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转而去抓他青绿色袖子,哄道:“好妙生,先别管这些了,你且遣小厮去上师府,这时候应该已经散学了,让小厮去请伍念她们过来……你可不知道,我这几天在家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说罢,她又自己探身对侯在外边的小厮让拿骰子进来。
伍念几人是楚华月在京城从小玩到大的“志同道合”的好友,她们几个在京城的名声也就只比她好一点,她是连日里家都不归,而她们,是一出家门就与京城中的那个楚华月混与一处……
“好吧,那你们以后玩乐便不再去那楼下大堂了,就在我这间房里吧,大堂到底太多不明身份的人来往了。”
楚华月颇有些意外:“你不是害怕别人触碰到你吗?到时候那么多人,难免——”
“对呀,我不忍受不了与人肌肤相触,也不喜与旁人同待一室。”他走到了房门前,两手正虚握着门的两边,就在门被他缓缓推开一条缝时,他微侧了头,露在衣领之外的流畅白皙的颈线在我眼前尽展无遗,尽管是用的玩笑语气,可眼里并没有笑意:“但比起这些,我更不能忍的是,每每把你这样的大财主赶到楼下,被哪些不安分的人用手段抢走了去。”
李妙生说完这句话便扬起了一个俏皮的笑容,出了房间,大抵是吩咐小厮办事去了。
留楚华月一人在房间看着骰子深思。
对啊,给她递酒的人不一定就是和自己有怨,也有可能是赴欢楼其他小倌为了从李妙生这里抢财主才想出这等下作的手段。
可那为什么要把她扶进温去尘的马车啊,作孽是吧?!真服了,随便换个人也好啊,换个人就算以后事发了,大不了就把对方娶进府就好了,可温去尘不行啊。
先不说现下父亲中意楚玉和温去尘两人结亲之事。就温去尘老娘和母亲在朝堂上势同水火的关系,就更不能娶进府。
忽然,楚华月脑中的某种想法霎时震得她不由自主挺直了背,她怔怔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骰子正要往深处想时,突然一抹红影撞进了门来,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被揪着领子掼进层层纱幔之后的床上,双手被反剪在背脸朝下的押在床上。
她什么也看不到,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单手钳制住她的必然是个男的。只有男子才有可能有如此蛮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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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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