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八、十一月三十,十二月初十……”楚华月展开册子皱紧了眉头,这些都是适合举办庆典嫁娶的吉利日子,最远的距今也不过两月。
这时间也太赶了……
望着册子上的字迹她有些恍惚,今日所见的温去尘与五日前马车上眼角满颊绯红的温去尘在脑海中不断交织,视线不自觉移向裹满纱布的两手,抿了抿唇将册子收进袖中。
这时,马车也停了,正欲下车,却听帘外的小厮在低声唤她:“世女,世女……你快些出来看看。”
楚华月心道这温家小厮莫不是连京城的楚府都不认得,还要叫自己出来辨一辨?
探出帘外去看,瞅见紧闭的熟悉大门,这不是到了嘛。
就要下去,却被赶车的小厮一把攥住,然后悄声指了指另一侧被隐蔽在树景之后的楚府院墙之上。她看过去,才发现那院墙上竟然站着一个人。
此时已是深夜,到处只能听见遥远的犬吠声和秋风瑟瑟之声,那红衣男子背对她们垂头站在院墙之上,似乎是在观察府内的情况。
“宰相府院也有人敢觊觎?!尚不知这贼人功夫深浅,小的护送世女绕到后门进去府内召了府卫来将这贼人制服罢?”
方才在车内之时,还听见这小厮哈欠连连,这会子撞上这样的事了,这小厮反倒是来了精神,眼神囧囧直勾勾地盯着墙上站的笔直的红影。
楚华月兀自下了车,无视身后小厮的低呼,只对其摆了摆手要他回温府复命,便径直走向红影所站的墙下。
皎皎明月投下一层白光,秋风将墙上男子高束的黑发轻轻带起,当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的时候,楚华月正好仰头冲他笑的得意:“抓到你了!笨贼。”
院墙的影子其实将楚华月几乎要全部盖了去,可她身高够高,一张白净的脸刚好展露在月光下,长发微微卷曲以一顶窄玉冠半扎起,下面头发就散落在肩后,偶有几缕发丝被夜风吹的向前。
许步歌当然不慌,低头望她:“你怎么在这?”
楚华月故作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指指他脚下踩着的院墙,道:“我家。”
深夜,高门大院里目光能及之处是一片肃穆,能吞噬一切的黑色,更远处有狗吠声渐近。
真是越发觉得许步歌这人真有意思。
楚华月看了一眼紧闭的楚府正门方向,转脸又抬头对许步歌笑道:“你怎么不回你自己家?家里逼得紧?你跑出来的?”
许步歌站在墙头,逆着月光看不清表情,可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目光定她的脸上。这让楚华月内心有瞬间的躁郁。
但她仍是笑着的,问他:“好看吗?”,许步歌回过神明显视线一缩,可过了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睛却又直勾勾盯了过来,话也不说。
见状楚华月立即出声两句轻笑,就好像他的这个无意间的举动惹她高兴了般,然后将裹满纱布的双手伸向他,一副准备接住许步歌的架势:“下来罢?等会让大美小美抓住你了,你可想走也走不掉了。”
不愧是她当年力保下来养在府里的狗。楚华月话音才落,两只狗的声音愈叫愈烈,也愈来愈近。
闻言许步歌向后看了看,又看了看楚华月,还是不接话。
楚华月继续道:“下来,这里不好玩,我带你喝酒去。”
可能是看她笑容真诚,又或是大小美的叫声配合的好,许步歌稍一思索当真身轻如燕地错开她跳了下来,当楚华月反应过来时他已走去了前面。
楚华月拢了拢袖子:“走错了,往这边。”
许步歌显然对这里的街巷都不熟,楚华月一指路他便立即掉头跟着她走,毫无犹豫。
在两人路过楚府大门前时,许步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停了脚步,楚华月双手拢在袖子里步伐不变走在前。
不过一会儿,许步歌又追了上来,随在了她的身侧。
楚府门外人稀,门内静悄悄,正门前挂着的两个大灯笼的灯却是不比这夜的月光亮,两人的影子被斜拉长,转角有马蹄声与车轮渐起。
这里并非酒街,夜深无人的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好久,才碰见这么一个灯火微弱的小酒摊在路边,两人对视一眼便坐了进去。
刚倒入杯的酒被已经半醉身子都有些坐不正的许步歌推远了些:“我说了,我不喝。”
“好,你不喝酒,那喝点水罢,没觉得口渴吗?”
楚华月垂着眼将面前这杯递给他,许步歌皱了皱眉头应该是思考了半秒,然后一干而尽,再抬脸时两颊更红了。
这两杯都是酒,而她脚边空了的两壶酒楚华月一口也没喝。
许步歌本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喝了酒反倒沉默了不少。再怎么绕着问,到现在也只说了自己不想回家,说觉得自己家人忽然都变了,以往是绝对不会如此强压自己做不心愿的事,还说他带出来的银子也不够住店了,在外游荡刚好路过楚府才跃上的院墙,问为什么,他就说漫漫长夜,他无聊想起了她而已。
楚华月懒懒撑着脑袋又倒满一杯酒,望着杯中轻泛涟漪的酒液她无端想起许步歌的大姐,小时与父亲一起参加皇子生辰宴时,她见过。
那时她还悄悄跟在他姐姐身后走过一段,学着他姐姐那嚣张不拘的步伐跟在后头走,后被他姐姐发现恶狠狠地警告之后又乖乖自己跑回了父亲身边……许家的孩子为什么总如此吸引人呢?
街边摊贩老板为楚华月新拿来的骰子在她手中被抛起数次又落回手中。抛了五次,四次都是1点只有一次是其他点数,楚华月心里琢磨着玩骰子的手艺她到底还是没完全学精。许步歌在一旁随着骰子在空中的起落头也跟着一点一点的,抛出1点了他就盯着骰子笑,最后那次抛出了其他点数,他一愣,抬眼看了一眼楚华月,这一眼,顿时使他看起来聪明了好多,醉意也似乎消散了些。楚华月以为他这是要追问自己与他白日在赴欢楼比点数时有没有耍手段。
可许步歌却是忽然起了身随手捡了根甚至都不算直的树枝,枝上头还带了片未来得及枯黄的叶子。
他就以树枝为剑,划破秋色夜,和着秋风在摊旁那棵蓄满枯黄叶子的大树下舞剑。红色的身影在一点灯火的照映下时隐时现,我明明并未喝酒,却没能移开眼睛,他舞剑时脸上带着凌厉的笑意,眼神聚焦在树枝最末端,那眼神就像在欣赏一柄绝世好剑,斩断了所有愁。
莫名的,楚华月觉得许步歌此时是自由的,像是要跳脱出这个俗世。
楚华月突然有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在胸膛涌动,她此时心跳动的极快,看着这样颜色炽热的许步歌,她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别看了,在他舞完剑之前,一定要想个办法把他留在身边……或者藏起来。
“温御史之子温去尘你知道吗?”这是她在看完许步歌舞“剑”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京城谁人不知温去尘,”可能是刚才的一番动作让酒精更上头了些,许步歌此时趴在桌上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盖,嘴里说出的话呢喃粘稠:“我当然知道了……京城数一的才子嘛,我父亲经常拿他说教我,说什么男子德行须谦谨,可以不通武,绝不能不懂礼。可他自己房内供着的那柄刀每天都要亲自擦一遍……”
说罢,他忽然警惕地看向楚华月:“我刚在你面前舞了一套剑法,你就也要拿他说教我了?”
楚华月摇头:“白日里他们都只当我们是在玩笑,现下就你我了……”她将两杯酒都移开,酒液淌出少许聚成一团在木桌上。
许步歌视线追着她的手上的动作,晃了晃脑袋:“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就算是我,又哪至于拿婚事说笑。”
“是啊,哪有人愿拿自己的婚事来作笑的,但若是拿族中小辈的婚事作交换呢?”
许步歌怔怔:“不是的,我父亲说是为了我好,那人可是……”
楚华月手指点在放在桌上的骰子上:“当然是为了你好,你家族好了,你才能好,为了家族谋划便是为了族下所有之人谋划!”
许步歌显然不喜这类话,他双手撑起有些摇晃的身子:“你在说什么?我母亲可是当朝太尉,我可是嫡子,你意思是说我家族是要拿我的婚事去拉拢……”
一旁原本支着头犯困的老板许是被两人的话扰到,起了身换到灶台后面坐下,这一系列动作让许步歌即使醉着,也及时止了话头。
楚华月声音也小了下去,盯着桌面上的骰子苦笑:“官场云诡,即使你我于官场之外,这里面的事但凡有一丝动荡,最先殃及的却是你我。我没猜错的话,你父亲要你见的人定是六部中某位大人的嫡女吧?”
许步歌手撑着桌子没接话。
楚华月继续道:“为你所安排之人不可能再低于六部了,待丞相之女娶了御史之子,你母亲许太尉如何得安?”
丞相、太尉、御使位列三公,分治于朝廷,三人于殿堂之上于私皆不合,可我父亲先前为楚华玉选正夫竟然有意于温去尘,我自然不信这只只是父亲的一时兴起。虽不知这一信号代表着什么,但目前事还未起,便可借东风行自己方便。
许步歌一动不动的看着她,沉默了半晌。
楚华月亦回视他,等他说出那句话。
说不准她娶温去尘,说必须娶他,让楚、许两家交好。然后楚华月再告诉他自己其实已经被逼与温家五子相见过,且已定下婚约了,我与你一样皆是身不由己,但我其实也一直觉得,我与你才更相配……
楚华月在想自己都说这么直白了,许步歌现下也该有些危机感了吧?他家人不愿与他说,不愿让他忧心,但许家过高的军功能让此前前朝不稳的皇帝喜便能让现在已经拥有稳固江山的皇帝惧。
再多的什么前朝暗流汹涌楚华月也编不出来了,能唬住人就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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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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