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天黑得快，鬼出来得也快。
鬼在夜里是成群的。
李乘歌微微扯动围巾，问道：“你们确定要一起？”
千隐点头：“这是属下和黎欢儿接的悬赏令，司主愿帮我们搜查已感激不尽，怎敢悉数托付于您？”
“一个小小的肃州罢了，不会花太多时间。”
“但，即便是司主，也需损耗不少冥力。”千隐目光严肃，“还请司主准许我们一同搜查。”
“对呀对呀，司主负责东面就好，其余方位交给我们。司主，你还记得吧？你一定记得，黎欢儿早在四十年前就可以独自出任务了，那次要引渡的魂魄是一位老爷爷……”黎欢儿一蹦一跳的。
“好了我记得，回忆到此结束，黎欢儿。”李乘歌抬手按在黎欢儿脑袋上。
“祖宗，三愿他怎么办？”巴储道。
“自然是跟着我。”李乘歌脱口。
“司主司主，让陈三愿跟我一组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黎欢儿晃着李乘歌的胳膊，“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司主，一个人太无聊了，而且我很喜欢陈三愿，想跟他多相处一会儿。”
“啊……”陈三愿陷入纠结。
他的首选一定是跟祖宗一组，可又不知如何拒绝黎欢儿。
千隐朝黎欢儿头顶劈下一掌：“不许同司主抢。”
“哇！”黎欢儿吃痛嚎叫。
李乘歌本不打算答应黎欢儿，可千隐的话实在让他发羞，便问道：“陈三愿，你想……你跟着黎欢儿一组，有问题吗？”
“啊……”陈三愿眼睛一眨，切换出一双泪眼。
“没……没有不要你！”李乘歌甩过去一包纸，“这不是询问你的意见吗？蠢东西……”
[没有问题，我很乐意和黎欢儿一组。]
李乘歌双手插兜，侧过脑袋的同时，陈三愿跟了过来。
他一笑，白气就活了。
[但我还是最喜欢和祖宗在一起，就算不和祖宗组队，我也会一直想着祖宗的。]
李乘歌吸了一口长长的气，可这口气也不足以让他冷静。他的手捏得发麻，好像攥住了脑袋，连颧骨都酥成了脆骨。所幸他早早就把手揣进兜里，不论怎样都不会被发现。
陈三愿看他的眼神永远那么烫、那么深、那么久，想糊弄过去是不行的。
李乘歌松了手，麻感未消，指腹长出心脏，跳呀跳的，似要把指甲掀翻。
他真不该把围巾扯松，现在连下巴都遮不住。
但遮住脸又如何呢？
陈三愿眯着眼睛，痴醉于那朵冬日的粉玉兰。
祖宗的棉服可没有帽子呀。
“诶？司主和陈三愿在说什么呀？还不出发吗？有不少鬼都往这边看呢，他们不认识司主吗？胆子好大哦。”黎欢儿抬起右胳膊，腕弩中渐渐现出一只银色短箭。
“安静些。”千隐的声线本就清冷，语气稍微认真点就带有警告的味道了。
“哼，哥你只会凶我。”黎欢儿又把腕弩对准千隐。
“我这是凶你？”
“不然呢？哥你就是嫉妒我粉丝比你多。”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千隐心里想着，嘴上却一句话没说。
“黎欢儿。”李乘歌叫道。
“来喽！”黎欢儿对着千隐做了个鬼脸，飞快跑了过去，“司主，有何吩咐？”
李乘歌瞥向陈三愿，后者走到黎欢儿身边。
“这家伙交给你了，他体质特殊，易招鬼，被附身后一秒都坚持不住，所以要格外小心。”顿了顿，李乘歌又加道，“黎欢儿，你那边有小吃一条街，可不要太贪玩了。”
“放心吧司主！陈三愿交给我，你放一百个心！”黎欢儿搂住陈三愿，“太好啦，陈三愿，我们在一组哦！”
“嗯嗯！”
两人挎着胳膊，另外一只手朝天舒展，边欢呼边转圈。
“这叫人如何放得下心啊？”千隐抚额叹息，朝李乘歌走去，“司主，您不必迁就黎欢儿，依我看，陈三愿还是……”
“不——行！”黎欢儿跳脚，“司主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三愿已经跟我一组了，绝对不还回去。”
“啊……嘿嘿。”陈三愿捂着脸。
大家怎么都在争他呀？
李乘歌嘴角抽动。
这家伙害羞个什么劲儿啊？
“别争了别争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快些出发吧。”巴储道。
“哼！陈三愿，我们走，才不和黎喜——儿一起玩呢。”黎欢儿推着陈三愿，呆毛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黎欢儿！”千隐的脸气成一颗红番茄，太阳穴突突直跳。
“别生气，别生气。”巴储拦住千隐，“小孩子都这样，都这样……”
“你又懂了。”李乘歌翻了个白眼，“你也快去吧，正好搜查完那片，就能直接回家了。”
巴储苦笑：“祖宗，你这说的好像我偷懒一样。”
李乘歌摆摆手，先一步离开。
巴储又劝说几句，还特意嘱咐千隐回去不要再打黎欢儿了，随后两人各自离去。
小吃街人潮如流，鬼亦不少，十个里面有八个是为着陈三愿来的。
“真的吗？陈三愿，我可以随便吃吗？”黎欢儿激动得双手颤抖。
[可以，我请你吃，每样都可以尝尝，吃不下的或者不喜欢吃的就由我来解决。]
“陈三愿……我太太太太……太喜欢你了！”黎欢儿抱住陈三愿，在他怀里不住地蹭，“我要是女孩子的话，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啊……啊……”陈三愿羞得发懵，好像刚烤出来的巧克力小蛋糕，热乎乎地冒着香气。
“你温柔又可爱，花钱大方，体贴入微，而且从不嫌我吵，我真的要喜欢上你了！真的真的！啊……为什么我不是女孩子呀？或者……陈三愿，你有可能喜欢上男孩子吗？我呀……”
陈三愿戳了戳黎欢儿的肩膀，笑着把手机递到他面前。
[我们换一个地方说吧，大家都在看我们。（捂脸）。]
“哦？”黎欢儿左右顾盼，低声“啊”了一声，忙拉着陈三愿冲向烤串摊位，“还是先填饱肚子吧，陈三愿，不要告诉我哥哦，他平常都不允许我吃这些的。”
“嗯嗯！”
冬夜的小吃街比不得夏日人潮鼎沸，可寒气中依旧自成一派喧腾光景，大抵是西北风留不住，蒸腾的烟火气反倒被衬得愈发金贵——糖炒栗子的焦香撞上烤红薯的暖雾，烤肉炸串的油星映着关东煮的浓白，寒风每撕开一道口子，便有更炽热的人声补缝填上。
“你看你看，那个水母头小弟弟，好可爱～”
“呀～卡哇伊，是在出cos吗？”
“好像是真发……你别拍照啦，很不礼貌的。”
“好眼熟啊，他好像是博主吧？”
“哪个？哪个哪个？”
“找到了找到了！真的是他！他居然来肃州了，我们去找他拍照吧，难得的机会呢。”
……
陈三愿和黎欢儿一人一串铁板鱿鱼，吃得满嘴酱汁。
这鱿鱼哪儿都好，就是太咸了，吃一串要喝半杯柠檬水。
陈三愿伸手，挡在黎欢儿和吸管之间。
“唔？怎么了？你要喝我这杯吗？”黎欢儿问道。
陈三愿帮黎欢儿擦了嘴。
[这样就不会弄到吸管上了，不然油会挂在上面。]
黎欢儿微微脸红，声音细软地说道：“你……果然很贴心。”
陈三愿笑了一下。
[是祖宗告诉我的，之前吃完红烧鸡翅直接喝了果茶，被温柔地教导一番。]
黎欢儿总觉陈三愿说辞违和，他实在想不明白“教导”和“温柔”是如何挂上钩的。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你是博主吗？这个账号是你的吗？”
黎欢儿转头看去，是四个大姐姐。
“好可爱……皮肤好好！”最后面的女生捂着嘴巴惊叹，旁边的两个女生连连点头。
“是我，漂亮姐姐们晚上好呀～”黎欢儿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不止那四个女生，陈三愿都被萌到了心坎里。
“太幸运了，没想到你会来肃州玩。”第一个女生说道。
“可以合照吗？如果……如果方便的话……”另一个女生问道。
“我来这边找朋友，也是临时决定的，看来遇到姐姐们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啦。”黎欢儿又看向第二个女生，“当然可以啦，不过这里人比较多，我们去那边拍吧。”
“太好了太好了！”几人齐声。
陈三愿从黎欢儿手里接过柠檬水和炸串，侧过身子，示意他自己拿兜里的湿巾。
“谢谢啦，陈三愿，不过你也要一起过来哦，离太远的话，我的心会很不安。”黎欢儿搂过陈三愿的胳膊，“姐姐们，走吧，我和朋友一起过去，正好也准备回家啦。”
“没问题没问题。”女生抢着答道。
五人拍照时，陈三愿就在相邻的路灯下等着。
他看不到——四周围了一圈鬼，其中有两只虎视眈眈，正缓缓向他靠近。
“真的吗？可以捏你的脸吗？”
“可以哦，两边都可以，今天出门前特意喷了保湿喷雾呢。”
“你还用保湿喷雾吗？哪个牌子呀？”
“姐姐用的是哪个牌子呢？”
“我用面霜比较多啦。”
“我偶尔也会抹一些……这个吗？哈哈，是玩具啦，里面没有箭的。”
“不会很重吗？”
“姐姐可以试一下哦。”
……
陈三愿换了条腿作为支撑，心情格外好。
黎欢儿果然很受欢迎，看到他开心，自己也开心得不得了。
如果祖宗在就好了，他看得出来，祖宗也很在乎黎欢儿，所以一定会比他还高兴。
祖宗现在搜查到哪里了呢？有没有遇到那只走丢的鬼魂，又会不会遇到其他坏鬼呢？也不知道祖宗冷不冷？走得累不累？会不会碰到耍酒疯的，故意找事的，或者是他想不到坏东西？不，祖宗那么厉害，一定是最先搜查完的，然后就会在群里说，他已经往家走了。
想到这里，陈三愿将两杯柠檬水撸到手腕处挂着，拿出手机查看消息。
谁知，刚把手机解锁，背后突然袭来一股恶寒，陈三愿心底一震，寒毛直竖，整个人立得笔直，本以为又要被俯身，耳边却“嗖”“嗖”刺出去两道冷风，那股恶寒之感随之消失。
陈三愿惊讶地张着嘴巴。
黎欢儿还在同几个姐姐说笑，但刚刚那一刹那，他随意地抬起那只佩戴腕弩的手，然后，救了他。
“啊……”陈三愿摸着自己的耳朵，缓缓转过身。
身后什么都没有。
只能是鬼。
黎欢儿好厉害，他真得好厉害。
“在看什么呢？”
黎欢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陈三愿转身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抱歉……吓到你了吗？”黎欢儿愧疚地扶住陈三愿。
“啊……”陈三愿摇头，朝黎欢儿身后看去。
“她们走了。”黎欢儿笑着拿过柠檬水，“谢谢你呀，陈三愿，你比哥好上一百倍。”
“啊……”陈三愿还是摇头。
“我是说真的，要是今晚换作哥来陪我的话，一定连小吃街的味儿都闻不到。嘿嘿，终于又能吃鱿鱼了，我好怕它会凉……”
黎欢儿眸光骤然一凛，周身散发出冷意，发丝翘起，呆毛如一把半月弯刀，那气息，不似平常的黎欢儿，倒更像是千隐。
“你们也想死吗？”
黎欢儿锐目一扫，那群刚涌上来的小鬼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满腔的怨恨与不甘都凝在惶恐的眼里。
陈三愿抿着嘴巴，飞快把棉服的帽子戴上，拉紧抽绳，心中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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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箭雨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