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书房,李乘歌余光中瞥到陈三愿趴着睡觉,出于好奇,他又退了回去,结果这一次,陈三愿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捧着一本语文书专心研读。
李乘歌故意不走,就见陈三愿跑了过来。
[祖宗有什么吩咐吗?]
李乘歌淡淡一笑:“你刚刚睡着了吧?”
“啊……”陈三愿下意识想否认,但还是乖巧地点了下头。
[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李乘歌知道他这段时间辛苦,自打期中考试范围出来后,陈三愿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谁都晚,课间不是在做题就是去办公室请教,连走路都在背单词,根本不给自己留一点休息的时间。
“适当放松是有必要的,不然还没等到考试,自己就先病倒了,得不偿失。若是想以此作为考砸的借口,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彻头彻尾的逃兵。”李乘歌话中带刺,却是逆耳忠言。
“嗯!”陈三愿扬起头道。
[那我以后每学两个小时就休息十分钟,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因为头发的缘故,李乘歌并不能看清那双眼睛,但陈三愿的欣喜已经溢于言表了。
“你头发长了,下楼剪剪吧。”李乘歌道。
“啊……”陈三愿把头发向两侧扒拉,一松手,头发瞬间弹了回来。
“去吧,就当放松了。”
“啊……”陈三愿摇头。
[可以不去吗?]
李乘歌不解:“不去?你要学公子邈那贱人留长发?”
“啊……啊……”陈三愿惶恐摆手。
[不……不是,我……不想头发那么长。]
“那怎么不去?”
话音刚落,李乘歌恍悟。
这家伙不是不想去剪头发,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去。
“陈三愿,你多大了?做什么都要人陪着是不是?”李乘歌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手机上已经回绝了于海铭游戏的邀约。
[不……不是,我马上就去,不会给祖宗添麻烦的。]
“行了,去换衣服,我也出去透透气。”李乘歌忽又想到什么,急忙道,“等一下,别换了。”
“啊……”陈三愿静静站在那里,等待李乘歌的指示。
“去搬个椅子坐着,我来给你剪。”李乘歌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雀跃。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啊……”陈三愿比李乘歌还雀跃,一步迈出,激动地差点滑倒。
看着脖子上围了一条枕巾的陈三愿,李乘歌不禁笑出声:“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不过……”
李乘歌把枕巾扯开,随后摘下缚魂索,拉成一条线,戴项链一样挂在了陈三愿的脖子上,浓雾漫出,如喷泉般涓涓流下,在陈三愿周身环绕交织,渐渐凝聚成一件黑纱。
“哇……”陈三愿惊叹,伸出手感受着这层似雾似水的轻纱。
剪刀绕指转了几圈,李乘歌剪下一截胶带,两指挑起陈三愿的下巴道:“来,抬头。”
陈三愿双手不自觉地扣紧。
极少情况地,他可以离祖宗这样近,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祖宗的呼吸声。
“别动啊。”李乘歌柔声提醒道。
陈三愿此刻已不是紧张,而是焦虑,他两腿并拢,口水卡在喉咙处,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他好想看祖宗,就看一眼,两眼,三眼……一直看着。
可他是无福之人,只敢闭着眼睛,白白浪费这天赐良机。
“有那么害怕吗?”李乘歌的笑声传入耳中。
不等陈三愿有所动作,李乘歌接着道:“放心,不会戳到眼睛,就算戳到了,我也能给你医治好。”
陈三愿轻轻点头。
李乘歌无奈拍了两下陈三愿的脸,哄孩子般道:“好了,我要剪了,喊你睁眼再睁眼,记住了?”
“嗯。”陈三愿乖顺地应答着。
动刀前,李乘歌心中不安,又加了一句:“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举手告诉我。”
陈三愿摇头。
李乘歌微愣,嘴角上扬。
这傻子。
“咔嚓”一剪子,李乘歌把粘着头发的胶带丢掉,端着陈三愿的下巴认真审视,左一下右一下,剪出了些许层次,满意地点了点头。
“睁开眼看看。”李乘歌道。
“啊……”
陈三愿睁眼,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不挡眼了吧?”
“嗯!”陈三愿开心道。
“好,那接着……”李乘歌忽地蹙眉,伸手盖住陈三愿的眼睛,又拿起剪刀修剪起来,“这里有些不对称。”
这双手并未挡实,陈三愿的眼睛一眨不眨,像一颗无意撒下的种子,寻着光,开出花来。
陈三愿鼻孔呼出的热气令李乘歌视线下移,对视的一刹那,似五月繁春,山青花欲燃。
李乘歌弹射般收回手,他没有幻视,可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股堪称可怕的至情。
陈三愿那模样像是被吓到了,却又隐约透露出愧疚之感,以及……强烈的贪欲。
这是……为什么?
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受他控制了,但……
李乘歌虚握拳头,指尖触碰到手心,那团温热早已消失,又或许,融进了他的身体。
“喵~”
方糖蹭了蹭李乘歌的腿,紧接着跃至陈三愿怀中。
“啊……”陈三愿想抱方糖,但哪只手都拿不出来。
李乘歌眸中血色闪动,黑纱如弓弦般向上一拨,将方糖笼了进去。
“喵~”
好歹是李乘歌养的猫,方糖处变不惊,既不喊叫,也不乱跑,就这样安安静静趴在陈三愿腿上。
陈三愿轻柔地帮方糖顺毛,心里想着“好乖好乖”。
“把剩下的头发剪了吧。”李乘歌边说边走到陈三愿后面,又自言自语道,“好像得把头发先打湿……不过我这技术,直接剪应该也没问题。”
他开始了,他开始了,他拿着大剪刀开始了。
在李乘歌看来,剪发并没有那么困难,剪短一点而已,又不需要做造型,所以完全不在话下。
这边一小刀,那边一大刀,李乘歌越剪越自信,而这份自信,同样存于陈三愿心中。
直到他们二人站在了镜子前。
李乘歌单手捂脸,另一只手狠狠抓着洗脸池,连脖子都红透了。
陈三愿看着镜中这个陌生的人,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
他的头发,一边长得参差不齐,一边短得八方炸起,再配上额前不知怎么修剪的平成一条直线的刘海,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我就知道某些行业的存在一定有它的道理……”李乘歌心中叹息。
“啊……”陈三愿双手沾水压了压头发,又把眼泪擦掉,轻轻戳了戳李乘歌的胳膊。
“你先别说话,我知道我剪得很丑,让我思考一下如何补救……”李乘歌窘迫地低着头。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头发,却不能复原陈三愿的,早知道就先拿自己练练手了。
“啊……啊……”陈三愿很急迫,他弯下腰,拉着李乘歌的胳膊,让他可以看到自己。
“别……”
看到陈三愿的那一刻,李乘歌没忍住笑了出来,旋即捂住嘴转过身去,他的脊背高高拱起,不断发抖,另一只手用力到快要把骨头攥碎。
他的笑点正与道德感打架,可不论那方获胜,都会成倍地增加他内心的负罪感。
“啊……啊……”陈三愿蹲在地上,奋力掰着李乘歌的拳头。
李乘歌身子一震,抽手的同时把陈三愿拉了起来。
“啊……”陈三愿急得满头大汗,飞速比划起来。
[没事!没事!真的没事!祖宗剪得很好,我很喜欢!]
李乘歌眸光闪动,他紧咬着牙,别过脸道:“纯属睁眼说瞎话。”
“啊……”陈三愿重重摇头。
[不!好看!真的好看,从哪里看都好看。]
陈三愿指向镜子,嘴角扬起,眼泪流下。
“啊……啊……”
陈三愿慌张地把眼泪擦掉,但李乘歌怎么可能没看到呢?
可他却是很快调整好情绪,不停地安慰着李乘歌。
还是那番话,几个字几个词不变的话,说他没事,说他喜欢,说下一次还要让他剪。
李乘歌抓住陈三愿的手腕,眼角低垂,用带有认输口吻的语气说道:“没有下一次了,这样的劳累活儿我不干了。”
陈三愿迟疑地摇了摇头。
李乘歌释然一笑:“你这样一味地讨好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陈三愿微微张口,忍着眼泪道:
[祖宗剪成什么样子都没关系,只是一个发型而已,要我留长发,或是剪光头,我都不会犹豫,我……我只害怕太难看的话,祖宗……就不愿意看我了。]
李乘歌的心跳声在耳边猛然炸开,呼吸如同收回的手般急促而凌乱,连思绪都一并游走不定。
“你这家伙……对发型的评价果然是‘太难看’……”
“啊……”陈三愿面色一僵。
李乘歌大步走出卫生间,陈三愿紧跟着追了出去。
“哇!”
刚走到李乘歌房间门口,一顶帽子就扣到了陈三愿头上。
陈三愿小心翼翼抬起帽檐,看向李乘歌。
“穿衣服走了,陪你去楼下拯救头发。”
李乘歌声音和缓,在这秋日略有任性的风里,宛如一杯晾好的温茶。
“啊……”陈三愿呆愣住了。
“算是我失手的惩罚。”李乘歌拿了一件外套,回头道,“剪完头发去吃饭,别穿的太随便了。”
陈三愿连连点头。
[祖宗,请等我一下!]
陈三愿跑向书房,拿上手机后跑了回来。
[祖宗可以给我拍张照片吗?]
李乘歌错愕道:“又要拍照?你这副丑……抽象的样子拍它干嘛?”
陈三愿摸住自己的心脏。
[因为是祖宗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我剪头发,我真的很幸福。]
幸……福?
李乘歌又下意识地别开视线了。
但拍照,总要看他。
陈三愿顶着糟烂的发型,做了一个烂大街的比耶姿势,唯独那笑容,李乘歌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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