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瞬,空气中硝烟四起。
黎幸梓闭了闭目,平稳的语气略有颤抖,微微扯了下嘴角,试图缓和气氛,说:“别闹了,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斯烬轻笑,冷冷的笑意直钻进黎幸梓的耳朵里,听得她后背发毛。
“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斯烬举起手里的烟头,还剩下最后一点就燃尽了,他看了眼,继而举到黎幸梓的嘴边,“为什么把烟戒了?”
其实他并不是烟瘾犯了,只是想找个借口让自己冷静一下,否则那个小小的包厢里就无限蔓延出血腥气味,生生吞下一杯名为“嫉妒”的血色鸡尾酒。
黎幸梓稍一蹙眉,被鼻尖浓烈的烟气呛了一口,咳了两声,态度有些强硬:“想戒所以戒了。”
“没有别的原因?”
“没有,”她眸中闪过某种忽明忽灭的微光,转瞬即逝,不为人所知,“就算有,跟你也没有关系。”
“那什么跟我有关系?”斯烬追问道。
黎幸梓转过身来盯着他,脸上浮着隐隐的怒意:“你真的很莫名其妙,从刚才就一直不对劲,到底想说什么啊?”
斯烬眸色稍暗,敛着一丝不尽然而然的深意,暗自在心中嘲笑了自己一番。
自以为不动声色,却不想早已被她尽收眼底。
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对于情绪的控制力似乎越来越差,不禁让斯烬产生隐隐的担忧。
他捻掉燃烬的烟头,目色沉沉如墨:“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
“我们的关系?你不是都看见了么,还想让我说什么。”
斯烬眼眸微垂,声音淡漠:“我想知道,你和他在一起多久?”
“在一起、多久?”黎幸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和他,不是那种关系吗?”斯烬说。
“那种……”黎幸梓顿悟过来,泰然一笑,“对啊,就是那种关系,跟你有关系吗?”
意识早了脑子一步给出反应,回过神来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
黎幸梓唇角的笑意停滞在一个尴尬的角度,放下来不是,扬起来也不是,便只能顺手推舟,以一种近乎诡异的位置展示着她看似无所谓的“反击”。
此刻的她万分想要结束这段僵硬的对话。
得到确认的答案远比在心中犹豫纠结一万次来得更加让人心碎,斯烬默默松开了握着黎幸梓的手,重点上一支新的烟。
黎幸梓幽幽地瞪了斯烬一眼,有些不悦地说:“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斯烬的视线尽头。
烟雾弥漫之中,他眼中的她逐渐远去,心脏不免跟着鸩鸩的疼起来。
黎幸梓回到包厢,正巧遇到打完电话回来的佐藤奏。
“暮炘老师呢?”佐藤奏问。
“不知道,谁管他。”黎幸梓还在气头上,一时间没有转换过脸色来。
不知道为什么,从斯烬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有着千斤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想让任何人过度干涉自己的私人生活,但从来都坦然且坦荡,不屑于伪装自己,也不会刻意隐瞒。
对于任何人的过度“关心”她都自认可以从容地处理,可是面对斯烬的追问,她却表现得无比幽愤,全身上下似乎涌动着一种难言的愤怒和讳莫如深。
回来的路上,她逐渐回味在那句“你和他之间是什么关系”的言语之外,洞见的或许是自己内心的某种不悦——
也许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从来都不希望斯烬知道那些年自己都干了什么,而她自己也不热衷于对他的那些年刨根问底,仍然抱有最后一丝不可能的幻想,希望他们之间能够越过空白,回到最初的原点。
所以逃避,所以愤怒。
所以终究跨不过那些年。
“你们吵架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幸梓情绪不对,佐藤奏也不例外。
“没有。”黎幸梓坐了回去,夹起一块生鱼片塞进嘴里。
佐藤奏坐到黎幸梓的旁边,轻笑,以一副旧相识的老友语气,打趣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三十多岁的人。”
黎幸梓:“你是想说我幼稚吧?”
佐藤奏摇摇头,深情款款道:“是一种和时间做对抗的倔强。”
黎幸梓耸耸肩:“那不还是幼稚。”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有别的想法,”佐藤奏说,“话说回来,你跟那个作家老师,关系不一般吧?”
“没有啊,就正常关系。”黎幸梓淡然地说。
“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当中,你从来不会这样的。”
黎幸梓恍然被一盆凉水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心凉,顿时气消了大半,整个人滞在那儿,闷闷地泄了口气。
佐藤奏睨了她一眼,轻笑,没再说什么,而是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黎幸梓问。
“抽烟,要一起吗?”
黎幸梓摆了摆手。
刚从那回来,她才不要再回去。
佐藤奏到抽烟区的时候,斯烬独自坐在竹藤垫子上,默默地发着呆,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佐藤奏脚步轻地来到斯烬旁边,弯腰点头打招呼:“失礼了。”
斯烬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佐藤奏,微微点头致意,双方之间和平友好,不失风度。
佐藤奏掏出烟,在身上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打火机,斯烬将自己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佐藤奏连忙点头哈腰接过来,点了烟,将打火机还给斯烬,背对着斯烬快速抽完一根,回身的时候正撞上斯烬审视的目光,他突然僵硬在那里,被对方目光中一道冷冷的寒光震慑,几乎动弹不得。
体会到来者不善,佐藤奏主动开口:“暮炘老师,我读过你的几乎所有的文章,非常喜欢您的作品。”
“谢谢,佐藤先生的中文讲得也不错。”斯烬不咸不淡地客套了一句。
“我的妈妈是中国人,很多年前我在中国留学,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幸梓。”佐藤奏说。
斯烬的眉尾轻轻抽搐,电光火石之间思绪已经飞到佐藤奏口中的那个“很多年前”,折戟沉沙,如怨如慕。
他以一种怀念而又遗憾的口吻,低声自语:“那个时候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不知道,也无从知晓。
“和现在一样,这么多年她几乎没有变过。”
好像一直停留在原地,像个迷路的孩子,等待一个牵她回家的人。
斯烬没有说话,仿佛一时间迷失在了那段茫然的空白中。
佐藤奏望了斯烬一眼,在眼底望穿落寞,不知怎的,心底竟然升起了一丝恻隐,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直觉——
这个男人和黎幸梓有着同样的气质,同样的孤独落寞,和破碎倔强。
佐藤奏暗自在心中感慨:原来命运早有安排。
他说:“暮炘老师,您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斯烬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一句:“没有。”
佐藤奏点了点头,说:“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失礼了。”
“等等,”斯烬叫住他,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你们也是那个时候在一起的吗?”
佐藤奏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了出来,语气中有些无奈:“没有,您误会了,我和她只是一般朋友。”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在闹别扭,完全不像是三十多岁的恋爱。
佐藤奏举起自己戴着戒指的手:“至于这件事,我已经结婚很多年了,您不用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不过我确实没有和幸梓在一起过。我们虽然很早就认识了,但时机总是不对,上帝没有给我们安排合适的机会,后来一直错过,再后来就是现在。”佐藤奏说,“我一直很欣赏她,仅此而已。”
闻言,斯烬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仍然闷闷的,十分烦躁。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疯了,完全做不到游刃有余和张弛有度,不想逼黎幸梓,却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飞来横醋吃得津津有味,追逐游戏步步为营,花非花落雨霏霏,一呼一吸关于她的一切甚嚣尘上。
“对不起,我好奇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们是那样的关系?”
竹影疏疏,院子里的晚樱凌凌落下几篇浅粉色的花瓣,斯烬望着空中缓缓坠落的花瓣,思绪回溯到一周之前。
餐厅。
斯烬和黎幸梓分坐餐桌两端,服务员端上茶水,斯烬以家长的姿态给黎晓楠倒了杯水。
“想追我妈,”黎晓楠瞥了一眼斯烬推过来的水,臭臭的表情里浑然散发着“不可能”三个字,“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坐在对面的斯烬看着眼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嗓音清脆,不想出口竟然如此成熟,不禁失笑:“为什么?”
“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黎晓楠说。
“你怎么知道她喜欢什么类型?”
“她每一个男朋友我都见过,我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每一个?”斯烬默默品味着这三个字。
“对啊,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姑……我妈谈过不只这些男朋友。”说着,他应景地举起双手,耀武扬威地在斯烬面前挑衅,“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快点放弃吧,她不会喜欢你的。而且,她喜欢性格开朗的,不是你这种闷葫芦。”
“那,”斯烬盯着黎晓楠,“你爸爸是什么的人?”
黎晓楠愣了愣,轻咬下唇,说:“我爸,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妈的人。”
樱花悠悠落在斯烬肩头,他抬手将花瓣托在指尖,对佐藤奏说:“是我误会了。”
只是因为在意黎晓楠那句“喜欢性格开朗的”,就对黎幸梓身边所有开朗的男性草木皆兵,实在有些过于慌张。
包厢里。
黎幸梓刚放下回完微信的手机,门从外面推开,斯烬和佐藤奏一同走了进来,表情和睦相亲。
她默默地想,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男人的友谊只需要一根烟。
三人吃完饭,佐藤奏将他们送到下榻的酒店就离开了,黎幸梓和斯烬住在相邻的两个房间。
酒店负一楼有个很大的浴场,黎幸梓白天坐飞机累得不行,想泡个澡然后舒舒服服睡觉,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就直接去泡澡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黎幸梓身上穿着浅粉色的浴服,头发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从浴场出来。
本来就困,加之在餐厅喝了点清酒,经过热水这么一蒸腾,这会儿的黎幸梓走路有些晃,就这么一路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房门前。
隔壁房间的斯烬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书,听到房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顿时警觉,放下书,缓缓移动到房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
黎幸梓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门前,手里拿着钥匙,怎么也打不开门。
看见里面的人,黎幸梓拧紧眉头,质问道:“你怎么在我房间里?”
看着黎幸梓红扑扑的小脸,斯烬心尖痒痒的,笑道:“这是我房间。”
黎幸梓白了他一眼,推开走了进去:“怎么会是你房间,明明就是我房间。”
进门口的黎幸梓也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对,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上,裹紧被子,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灯光昏暗,床头的灯闪着微弱的亮光,黎幸梓注视着看不清面容而只能窥见一个轮廓的修长身影,懒洋洋地说:“没事儿快点回去,我要睡觉了。”
斯烬站在床边,俯身摆弄了两下黎幸梓额前凌乱的发丝,借着身后暖色的幽光,在她额前留下一个轻轻的吻。
黎幸梓睁开眼睛望着斯烬,眼中血丝根根分明,似乎还有滚烫液体。
“你换了洗发水,和平时用的不一样。”他的声音轻柔朦胧,一时间让黎幸梓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
“当然了,我用的是酒店的洗发水。”黎幸梓闷声道。
如果梦有颜色,会是什么样的呢?
“味道不一样了。”他说。
“你是变态吗?”
也许就是眼前这种薄雾般的黄色,像晚霞般清透如细沙。
“也许是吧,”斯烬缓缓起身,沉声道,“晚安。”
如果这是梦的话。
黎幸梓伸手握住斯烬的手臂,触感并不真实。
或许这就是梦,她想。
“别走。”
斯烬身体一滞,身体继然涌起一股无可抑制的洪流,充斥着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要”。
他翻身撑在床上,眼底尽是藏不住的**。
“小杏……”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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