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坐在陈迟工作室的沙发上，翻动着杂志，姿态放松，却无形中让整个空间的气流都缓滞下来。他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也没有流露出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安静地存在着，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表面平静，却已改变了水底的生态。

陈迟捏着那瓶润喉糖，冰凉的玻璃瓶身渐渐被掌心焐热。他习惯了主动出击，习惯了用镜头捕捉，用行动追问，此刻却被这种沉默的、反向的“包围”弄得有些无措。他拧开瓶盖，取出一颗糖含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瞬间席卷了味蕾，也似乎稍稍压下了喉咙深处因连日焦虑引起的干痒。

“谢谢。”他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比刚才稳定了些。

江屿从杂志上抬起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平静无波：“最近睡眠怎么样？”

陈迟微微一怔。这个问题超出了普通的寒暄，触及了他试图隐藏的区域。他抿了抿唇，避重就轻：“还好。”

江屿没有追问，只是合上杂志，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形成一个略带压迫感的姿态。“惊恐发作的时候，除了调整呼吸，可以试着把注意力集中在触觉上。”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比如你手里相机的重量，或者……”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陈迟无意识攥紧的手上，“……握住一些稳固的东西。”

陈迟的心脏像是被轻轻捏了一下。江屿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教他方法。这种冷静的、近乎理性的指导，比任何温言软语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认真对待的踏实。他不再是需要被小心翼翼呵护的易碎品，而是被当成了一个可以学习、可以应对的独立个体。

“你……对这方面有了解？”陈迟忍不住探寻。

江屿向后靠回沙发，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在外面一个人，总会遇到各种情况。多知道一点，没坏处。”他轻描淡写，将七年间可能经历的艰难一语带过。

陈迟的心口泛起细密的疼。他意识到，江屿的冷静和疏离，或许并非天性如此，而是在独自面对风暴时淬炼出的铠甲。这份认知让他对江屿产生了更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那铠甲下真实温度的渴望。

**（深夜来电）**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陈迟被一通陌生来电惊醒。对方自称是某知名艺术评论人，语气强势，对“十七日尾钟”影展，尤其是《十七日》那张照片表现出过分的兴趣，言语间充满了窥探欲，甚至暗示要挖掘照片背后“不为人知的故事”。

挂断电话，陈迟坐在黑暗里，冷汗浸湿了睡衣。那种被审视、被剖析的感觉让他极度不适，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孤立无援的境地。恐慌像冰冷的潮水般悄然漫上，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他下意识去摸手机，第一个跃入脑海的念头，是打给江屿。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曾几何时，他才是那个试图掌控一切、为江屿遮风挡雨的人。

手指悬在江屿的号码上，犹豫着。深夜打扰，会不会太冒昧？会不会显得自己过于软弱？

就在他挣扎之际，手机屏幕竟先亮了起来。是江屿发来的信息，内容简短：

「方便通话吗？」

仿佛心有灵犀。

陈迟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拨号键，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悸：“江屿……”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随即传来江屿清醒而沉稳的回应：“我在。发生什么事了？”

听着他平静无波的声音，陈迟翻腾的情绪奇异地找到了一丝锚点。他语速有些快，带着残留的颤抖，将刚才的电话内容复述了一遍。

江屿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直到他说完，才开口，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陈迟，听着。你有权利拒绝任何让你感到不适的交流。你的作品，你的过去，解释权在你手里，不在任何好奇的旁观者那里。”

他的话语清晰而有力，瞬间为陈迟混乱的内心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如果对方继续纠缠，把联系方式给我。”

“给你？”陈迟下意识重复。

“嗯。”江屿的应答简洁而肯定，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感，“现在，去喝点温水。如果觉得需要，可以把药吃了。”

陈迟依言起身，倒水，吞下药片。动作机械，却因为电话那端平稳的呼吸声而渐渐有了实感。

“我可能……睡不着了。”他回到床上，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那就别强迫自己。”江屿的声音低缓下来，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想想你在暗房里等待影像浮现的那一刻。红色的光……药水的气味……相纸上轮廓慢慢清晰……需要耐心，也很安静……”

他用一种近乎催眠的平稳语调，描述着陈迟最熟悉、最能获得心安的场景。没有过多的情感渲染，只是客观地引导，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梳理着陈迟脑海中杂乱的毛线。

陈迟跟着他的引导，想象着暗房的红灯，化学药水独特的气味，等待影像从空白中浮现的那份专注与宁静。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绵长安稳。

在意识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他模糊地听到江屿那边传来极轻的一句：

“睡吧，我电话不挂。”

那一刻，陈迟在朦胧中清晰地感知到，他们之间某种力量的流动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他依然执着，依然敏感，依然带着满身的尖刺与伤痕，但在江屿那看似冷淡、实则沉稳坚定的壁垒面前，他第一次可以彻底放下所有伪装和强撑，允许自己显露出内里的柔软与脆弱。而江屿，用他特有的方式，接住了这份脆弱，并给予了坚实而沉默的支撑。

这种变化无关强弱，而是在岁月的磨砺和伤痕的映照下，找到了一种更深刻、也更契合的相处模式。他终于可以停下来，不再只是追逐，也开始学习如何安心地依靠。

**（第十一章完）**

其实我是想要陈陈当攻的...

感谢阅读[亲亲]

存稿[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