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弃铁路回来后,陈迟把自己关在工作室整整两天。
不是逃避,而是在消化。消化江屿那句“我不会消失”带来的巨大冲击,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层的不安——他看到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那个被恐惧和执念驱使的、近乎病态的自己。
江屿会怎么想?是同情?还是觉得他更加不可理喻?
他害怕刚刚建立起来的那点微弱的联系,因为自己的“不正常”而再次断裂。
周一早上,他强迫自己回到正常的工作节奏。有一个之前约好的商业拍摄,地点在城郊一个新开的艺术园区。他检查好设备,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
拍摄过程还算顺利。但在转场换布景的间隙,一个助理不小心碰倒了一盏高大的补光灯。金属灯架朝着陈迟的方向倒下来,虽然他在最后一刻躲开,没有被砸中,但灯架落地的巨大声响和碎裂的灯泡爆裂声,像一把尖刀,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紧绷的神经。
“迟哥!没事吧?!”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惊慌地围上来。
陈迟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瞳孔急剧收缩,耳边不再是工作人员的关切询问,而是尖锐的、持续的耳鸣,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玻璃渣。
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腰,双手死死按住胸口,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是灯架……是别的……是更沉重、更黑暗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
“陈迟?”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穿透了那片混乱的耳鸣。
陈迟艰难地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江屿不知何时出现在混乱的人群外围,正拨开人群朝他快步走来。他今天似乎是来园区谈公事,穿着正式的西装,与周围凌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江屿看到他惨白的脸和剧烈颤抖的身体,眉头紧紧蹙起,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他没有问“怎么了”,也没有理会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解释,径直走到陈迟面前,蹲下身,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他几乎要脱力的肩膀,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用力地握住了他冰冷且抖得不成样子手。
“看着我,陈迟。”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镇定,“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紧紧包裹住陈迟冰凉颤抖的手指,传递过来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支撑。他的目光沉静,像深潭,牢牢锁住陈迟涣散恐慌的视线。
“吸气……”江屿放缓了语速,自己的呼吸平稳而深长,引导着他,“……慢一点,对……然后,呼出来……”
陈迟像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几乎是本能地,跟着他的指令,艰难地、一点点地调整着自己混乱的呼吸。耳边尖锐的耳鸣声渐渐减弱,江屿沉静的面容和那双专注看着他的眼睛,成为了混乱世界中唯一清晰的焦点。
周围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敢出声。林墨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也停下了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蹲在陈迟面前,握着他的手,低声引导他呼吸的江屿。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但对陈迟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呼吸虽然仍旧急促,但不再有窒息感。剧烈的颤抖也缓和下来,只剩下细微的、无法控制的余悸。
他这才意识到,江屿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那温度,真实得让他想哭。
“……没事了。”陈迟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江屿看着他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紧绷的下颌线才微微放松。他松开了握着他的手,站起身,对围观的众人平静地说:“他需要休息,这里交给我吧。”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林墨反应过来,连忙招呼着其他人清理现场,继续后续工作。
江屿弯腰,捡起陈迟掉在地上的相机,检查了一下没有损坏,然后对他伸出手:“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去。”
陈迟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他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着江屿的力道站了起来,腿还有些发软。
江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扶着他,穿过好奇或担忧的目光,朝着园区外走去。他没有问“你怎么了”,也没有说“你别怕”,只是用行动无声地告诉他——我在这里。
坐进江屿的车里,陈迟靠在副驾驶座上,疲惫地闭上眼。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惊恐发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撕掉了他最后的伪装。
“是老毛病?”等红灯的时候,江屿开口,声音很平静。
陈迟睁开眼,看着窗外流动的街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嗯。焦虑症,伴随惊恐发作。很多年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七年前……你走了之后,开始的。”
车厢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空调运转的微弱声响。
陈迟以为会听到安慰,或者怜悯。但江屿只是“嗯”了一声,然后说:“药带了吗?”
“在工作室。”
“先回你工作室。”
没有多余的追问,没有大惊小怪,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务实。这种态度,奇异地让陈迟感到安心。他不需要被当做易碎品小心翼翼地对待,他需要的,正是这种不带评判的接纳。
车子在工作室楼下停稳。陈迟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谢。”
江屿转头看他,目光深邃:“陈迟。”
“嗯?”
“下次不舒服,”江屿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可以给我打电话。”
陈迟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温暖。他看着江屿,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江屿看着他微红的眼眶和有些狼狈的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手,极其短暂地、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上去吧,记得吃药。”
这一次,陈迟看着江屿的车子离开,心里不再是空茫和无助。虽然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他虽然依旧满身疮痍,但至少,他知道,在这条黑暗的隧道里,不再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江屿用他的平静和那只紧握的手,在他崩塌的世界里,投下了一束光,也留下了一个沉默的承诺。
**(第九章完)**
感谢阅读[亲亲]
存稿[烟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