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给屋子勾的就剩了个影儿,陈藏坐在商务车后座,等着老周研究着他爸车上那跟失灵了没差多少的导航。
“周叔。”陈藏出了个声儿。
“哎!”老周盯着车上那一小块屏幕,“怎么回事儿啊,他这说的就是说直走然后右拐啊。”
陈藏在惨淡的光线下看着车头正前方第四次见着的树和右边的石墩子,“要不下去问问呢?”
“也成吧,”老周叹了口气,“那大少爷你车上等我会儿。”
“我跟您一块儿。”
“这哪行,大晚上的……哎!大少爷!”
陈藏脚比嘴快,从后座下了车以后没忘补上一句,“没事儿,问您就说拦不住。”
其实这话说的多余,没谁会问。
他从北京到这儿,高速走了大半天,最后差一哆嗦碰上个车祸,稀里糊涂转到下道再绕这儿出不去,手机都清净的没响一声儿。
本来就该他一张火车票自己晃回来的,难为他爸还能记着这地儿,专门派个人送他一趟。
刚入了秋暑气褪去些,到了晚上空气里泛着草木味,陈藏挑了条跟老周对着的胡同进去,想着找户人家问问。
这胡同出奇的热闹,没走几步,就已经听见了三家打孩子的,两家骂媳妇的,还有一家夫妻对干的了。又哭又嚎挂着脏字儿,凑一块儿跟串线了似的。
陈藏挑了户儿亮着灯看着挺像小卖部的屋,走过去敲了几下门。
半天,窗户上探出个大婶的脑袋,“不买了!明儿再来吧!”
陈藏一笑,“那不买东西,跟您问个路成吗?”
大婶打量了他两眼。
陈藏态度特好,“婶儿,我想问问从这到双源市区怎么走啊?”
“外地来的啊?”
“是。”陈藏笑笑。
“外地人我跟你说不清,”大婶想想,摆摆手,“这地儿绕楞着呢,你要不着急就找地方住一宿吧。”
眼瞧着大婶正准备关窗户。
陈藏往前凑了一步,“那您知道往哪走有旅馆吗?”
这回一说完大婶就乐了,“旅馆?旅啥呀,你上那看看去吧,要有租房子啥的就贴那儿了。
大婶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打这笔直往前走,倒是有户人家,就是你要住啊……反正得胆儿大。”
这欲言又止用的挺好。
陈藏是没想明白找地儿睡个觉还能跟胆儿有关,不过租个房子租一宿,看着是真挺像找茬儿的。”
没死心又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这回没等点进酒店那栏,软件就相当贴心的跳出了提示。
“您所在的位置不在搜索范围,请更换地址。”
我他奶奶的要能更换得了地址还用得着你么?
陈藏暗灭了屏幕。
大婶指这地儿说好听点算得上是块儿告示栏,五花八门贴什么的都有,开锁的,修水管儿的,棒子转手的,还有鸡丢了两只问有没有人看见的。
陈藏在这片琳琅满目里挑了半天,最后终于在一个像从什么泡面箱子上卸下来的硬纸壳板上见到了一个租房子的信息。
上下一共两行,还是手写的。
租房
然后小蝌蚪找妈妈似的跟着一串儿联系电话。
简单又质朴。
陈藏拿手机输了上了那串号码。
电话里一直嘟到第七下,对面终于接了。
“喂?”是个男的,声音听着挺冷淡的。
“你好,租房。”陈藏说。
对面略微顿了一下,“租多久?”
“一晚上。”
电话相当利索的挂断了。
算是意料之中的一次聊天。
陈藏又把那号儿按出去。
这回倒没让他等。
“干什么?”随便里明显多了不耐烦。
“还是租房,你们这最短能租多久。”陈藏说。
“一个月。”
“那就一个月。”
对面半天才说话,“一个月一千。”
“行。”
陈藏行的很痛快,准备着描述一下周围环境让人来接,十步之外突然有个门儿开了。
打远儿是个黑影,过了一会儿,陈藏才看清是个一脑袋灰毛,半袖搭着大裤衩,脚上还趿了双老北京布鞋的人朝他走过来。
那人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走吧。”
就转身自己先走了。
打这儿笔直往前。
陈藏看着灰毛走这方向,他要没估计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大婶儿说的那勇敢的人才能住的房子。
“俩勾儿”
“俩二!”
“操!那俩儿二,别动!搁哪儿!炸!”
屋里气氛挺火热的,隔着门就听见了。
“灯打开。”灰毛进屋冲着里面说了一句。
“去,七哥让开灯!”
“你怎么不去!”
“你离得近啊!”
“我去吧!”
“对嘛!就该大东去,小孩儿腿脚儿好!”
一句话丢手绢儿似的传了一圈,最后还是个看着学生样的人跑过去把院子里的灯打开了。
世界一下子明亮了不少。
至少陈藏能数的清人头了。
一二三四五六个人。
服装非常统一,一水儿老北京布鞋大裤衩。
员工服吗?
“你那沾了狗尿的纸壳还真有人看?”左边一穿了个汤姆猫半袖的人手拿着牌看着陈藏相当意外。
“给你垫毛豆你都吃,写个字儿算什么。”灰毛看了他一眼说。
“……靠!”汤姆猫张张嘴,看着身前的一摊绿皮儿,半天没说出话来。
拉着箱子跟着灰毛进了屋。
屋子里挺干净的,收拾的很客房的样子。
那人走过来,“身份证看看。”
陈藏在包里摸了摸递过去。
“陈藏,”灰毛低头看着,“家里做白酒生意的?”
“藏,滋昂藏。”陈藏说。
“哦,”那人把身份证往过一递,“微信还是支付宝?”
这倒是没客气。
“微信吧。”
灰毛把码往出一调。
“你的呢?”
“什么?”
“身份证啊,”陈藏笑了,“这也得讲个礼尚往来吧。”
“没在这。”
陈藏挑了下眉,看着他。
“不放心明天早上给你,”灰毛说,“一晚上不够造假。”
陈藏觉得这人挺有意思。
“赵邢是吧?”陈藏说。
那人没动,抬眼看了看他。
“这么看我没叫错。”陈藏笑了一下。
“快递箱上写着的,摩托车后边那个。”陈藏拿出手机,在赵邢的码上扫了一下。
对面的人看着手机上的到账,打开柜子抱出了一床枕头和被子。
“能洗澡吗?”
“屋里洗不了,那边儿。”赵邢往主屋左边一个小屋子一指。
“行。”
赵邢出去了,陈藏把包拉开,从里面翻出身睡衣来,正准备想换上。电话铃声儿突然响起来。
“大少爷。”
对面一出声儿,陈藏是真愣了一下。
“大少爷?”
“周叔,您在哪呢?”陈藏忙问。
真就这么忘了身边多了个人。
回了个所谓的老家,也说不出和他这几年在外边这漂那漂的有什么区别。
陈东尉从小到大都没评价过他什么,要非说,可能也就是面无表情的那么一句,“真是独惯了。”
陈藏往外看看。
牌局还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赵邢已经躺回到了牌桌边儿的躺椅上了,怀里还抱着只狗。
一副要篡了西瓜摊儿老大爷的位的架势。
陈藏披了件外套走过去,六人组相当同步,整整齐齐停下看着他。
“没事儿,你们继续。”陈藏说。
“有事儿?”赵邢睁开眼睛问了一句。
“还有屋子吗?”
赵邢盯着他,“梦游么,睡到一半还换屋?”
“……多了个人。”陈藏有点无奈。
“一千是一个屋的。”赵邢说。
“我加钱。”
“那就有。”赵邢点点头。
“……”陈藏叹了口气,说,“能帮忙去接个人吗?”
“哪儿?”
“一块空地。”陈藏知道这形容挺抽象的,但他们停车那地儿确实没什么东西。
赵邢放下狗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抽象的描述点出了精髓,反正是没影响到赵邢认路。
老周见着他就跑过来,“大少爷,你上哪去了?”
陈藏笑笑,“找了个住的地儿。”
赵邢盯着车牌看了几秒又看了陈藏一眼,才往回走。
陈藏让周叔住了之前收拾好的屋子,赵邢往院子旁边第一个玻璃指指,“剩这间,行吗?”
“有床能睡就行。”陈藏说。
这屋和刚才那屋挺不一样的,看得出是自己人在住。靠窗的地方摆着张桌子,上面架着两层手打的木制书架,不过挺有意思的是就有两层架子,一本书没有。
陈藏绕着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桌上瘫着的本子上,顿了顿。
最上边翻开的一页是张水彩,估计是之前没干所以没合上,画还没画完,填了色的地方是个带着帽子的小姑娘,背对着望着一片浅滩。
画的大概是午后,色调给的很暖,用笔也很扎实。
要是这人画的,陈藏往外看了一眼。
还真挺看不出来。
“七哥你屋给他住?!”
汤姆猫迟钝了半天,冷不丁冲着屋里叫了一声儿,陈藏吓了一跳。
赵邢走进来,看了他一眼。把本子拿走放到了抽屉里,很干脆的拉上了窗帘,“打牌厨房那边打去。”
“这床晚上睡觉有点动静,台灯用不了,露电线了,床头柜下边第二个抽屉别拉,没螺丝,右边窗户裂了,要开就开左半边儿。”赵邢朝周围扫着说。
“要不我睡前你给我写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陈藏说。
“注不注意随便,有医保就行。”赵邢看了他一眼,“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陈藏听见了一声关门声。
潦草洗了个澡,折腾一天,躺下身子就觉得发软。他这几年认床的毛病好多了,赶上好的时候,一晚上也能睡上几个小时。
窗户留了缝,吹进来点小风,不比北京吸进去的除了雾霾就是尾气,这地让他觉得挺放松的。
陈藏把被子扯上来了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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