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小车停在天天宾馆门前,程烬的摩托车不见了。许悄没多问,程烬让她上车,她就乖乖上车了。
程烬开车,两人一路无话。
许悄一直看着窗外。
这个小县城挺美的,但并不足以让许悄想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得罪了后妈,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来这个地方。
半年前,许悄的母亲赵静姝离世,而父亲许水华,迫不及待地带着小三和六岁的私生子进门,许悄的美好生活就此破碎。
后妈孙琦,看她非常不顺眼。前不久怀孕后,有事没事就骂她。
许悄顶了两句嘴,惹怒了孙琦,便成了一个被赶出家门的人。
都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
原来是真的。
汽车在淮北街的一个小长巷前停下。程烬从后视镜里看着许悄:“许同学,到家了。”
“哦……”许悄回神,厌厌地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她背上书包,拉开安全带下车。
程烬取出拉杆箱,带着许悄往前走。没几步路,便看见巷子里有一个小院子。
院子外墙粉刷纯白色,一颗树从院子里伸出枝叶,在阳光下肆意生长。
院子大门打开着,站在门口第一眼就能看到里面的招牌“秋云裁缝店”。
程烬拉着箱子进了院子。很快,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太太从裁缝店里走了出来。
是姜秋云。
许悄十一年没见过姜秋云了。小时候赵静姝带她来淮临玩,她却不喜欢这里的环境,也不喜欢这里的人,后面就不愿意再来。
久别重逢,许悄因对姜秋云陌生而感到别扭。她走进去几步,淡淡开口:“姥姥。”
姜秋云脸上的笑意很深。她走近许悄,上下瞧了瞧,欣慰地点头:“悄悄,你比你妈妈还漂亮,一双眼睛生得真好看。”
许悄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夸好看,对这些评价不怎么在乎。
“饿了吧?”姜秋云拉住许悄的手,“快进去吧,我做了早饭。”
许悄浅笑:“嗯嗯。”
进了屋子许悄才发现,这座院子还挺大的。一楼大厅是裁缝店,店后是餐屋和厨房。
餐屋旁有个宽敞的大楼梯往上,姜秋云应该是住在上面。
姜秋云往楼梯上指着,对许悄说:“楼上有两间房,我住了一间小的,大的那间留给你。”
她又指向窗外那栋一样户型的楼,“小程就住在那栋,跟你住对面,你们打开窗户就能说话。”
许悄没在意打开窗户就能跟谁说话,她也不打算委婉了,直接说明:“姥姥,我在这里待几天就回去的,不会住很久。”
姜秋云脸上笑意忽然淡了些,她拉着许悄在餐桌边坐下:“悄悄,你先吃饭,看看合不合胃口。”
淮临的早饭有些油腻,许悄并不感兴趣,看了一眼就挪开,不怎么想吃。
程烬把她的举动收在眼里。他把行李箱放在一边,进了厨房。
姜秋云皱着眉轻问许悄:“你在家里,是不是受委屈了?”
许悄眉心一抽,眼神瞬间黯淡了些,肩膀也耷拉下来。
姜秋云心里大概有个底了,缓缓点着头:“过门的那位,不好相处吧?”
许悄扯着嘴角苦涩地笑:“她很不喜欢我。”
姜秋云面露愁色:“她怀孕了,你自然是要让着她的。”
许悄说:“我让了的。”
自从孙琦怀孕后,她觉得自己的忍让已经做到足够好的程度了,不知道还要怎样做。
这时程烬洗完手出来,给了许悄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许同学,如果吃不惯油腻的早饭,就吃这个吧。”
许悄不解地看向程烬,得到对方一个不算正经的浅笑。
视线交织间,许悄也忽地笑了,“谢谢。”
-
早饭后,姜秋云带着许悄在院子里转了转。
院子里有一前一后两栋楼,格局一模一样。楼侧有一棵树,树旁有一套中式晚霞红大理石圆桌凳。
椭圆形的白墙围栏脚下,摆着一些盆栽,叶子上的小花绽放着各色光彩,时不时飘来栀子花的淡雅清香。
姜秋云把许悄带到二楼的房间,空间很大,宽敞明亮采光好。
家具都是粉白色,看起来还很新,但不能消除许悄心里的虚空感。
姜秋云出去后,许悄给许水华打了个电话。
许水华好像很忙,接通电话后,一分多钟的时间里都在跟别人讲话。
许悄坐在梳妆台前,脸上浮上失落的情绪。
从小到大都是赵静姝管她,许水华只管给钱,不怎么跟她亲近,但态度却也从来没有这么敷衍过。
好半天,许水华才在电话那头喊了许悄一声。许悄自嘲地哼笑着:“许总,我排到号了么?”
许水华的嗓门有些粗矿:“你到淮临了吧?”
许悄:“……”
许水华顿了顿:“到了就好好安顿下来,这边转学的事我会帮你办好的。”
许悄心脏一收,隐隐开始害怕。难道许水华是真想让她在这里读高三,不是赶她过来吓吓她,好让孙琦消气?
那不行,她可不想待在这个小县城。
许悄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像是在强调:“不要,我演奏会前两天就要回去。”
她八岁开始学习小提琴,高一加入了学校的合奏团。开学前有一场校方举办的演奏会,她已经准备了很久,绝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你听话。”许水华的语气不是哄,是命令:“你阿姨现在怀孕了,胎气不稳身子又不好,你就别回来气她了。”
许悄呼吸一顿,心尖涌上一丝慌张感:“我怎么气她了?是她无缘无故骂我,我不能骂回去的?”
“孩子。”许水华少有地语重心长:“她现在怀孕了,万一出什么意外你负不起责任的。”
“我……”许悄放下自己的自尊,闭上眼轻道:“那我以后在她面前乖一点总行了吧?”
“你就先留在淮临吧,高三读完再说。”
许水华说完,没给许悄再多说一个字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
嘟声传来,许悄还握着电话。她眼睫颤动着,手指也在微微发抖,只能轻咬下唇让自己冷静
自从赵静姝去世,孙琦带着六岁的私生子进门后,许悄从没真正开心过,笑过。
不管人在什么年龄阶段,失去母亲都是最大的打击,而许水华现下的做法无疑是对许悄雪上加霜。
许悄平复了很久,内心的烦躁和憋屈却是怎么都消散不掉。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闷闷地拉开粉色窗帘,用力推开窗户。
窗户向外滑开的瞬间,午后的骄阳猛烈涌入房内,刺眼的光线照得许悄皱起眉闭上眼。
她本能地抬起手腕遮住眼睛,身子却没退后,任由强光刺穿皮肤,去感受越来越强烈的灼热感。
八月的天实在燥热,许悄感觉到皮肤刺痛时,才慢慢把手腕拿开。她双眸缓缓睁开,睫毛懒洋洋地扇动着。
眼前从模糊到清晰,金色的光不偏不倚打在对面窗台上。
程烬的脸措不及防地出现在许悄的视线内。许悄微怔一瞬,思维倏然停顿下来。
程烬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许悄会突然开窗,却也……在他的期待之内。
四目相对间,好几秒钟没人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是许悄先低下头逃避,又迷糊地抬手揉眼睛。
程烬收回视线,不再看许悄。他跟许悄隔着两米距离,慵懒地撑在窗台上逗仓鼠。
仓鼠是灰色的,养得非常肥,此时正被程烬从木屑上抓到跑步机上跑步。
仓鼠不愿意跑,跳下来后又被程烬抓上去,“这么胖还不减肥。”
许悄放过了自己被揉红的双眼,轻轻抬头,装作不经意地把视线看向窗侧的树叶上。
这个角度也能看到院子里种的花,那盆紫色郁金香在骄阳下十分顽强。
一阵热风拂过,带来栀子花的清香。
程烬抬眸,盯着许悄发红的眼尾看了两秒,开口打破静谧:“许同学,你怎么一副被欺负过的样子?”
许悄的声音里有些委屈,“可能就是被欺负了吧。”
程烬问她:“谁欺负你了?”
许悄诚实道:“我爸。”
程烬:“你爸真坏。”
许悄:“我也觉得。”
程烬放过了不想跑步的肥仓鼠,转身回了屋里。他再伏在窗台上时,手里多了一包红色包装的糖。
“许同学。”程烬的语气里一股子轻佻劲儿:“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许悄可不想待在这个小县城:“我可不会…”
“小邻居。”程烬打断她的话。抬起手臂,把手里的牛奶糖往许悄身上轻轻扔了过去。
许悄下意识地伸出双手去接。看到手里的糖,她有些懵,轻眯着眼望着程烬,“好人,你给我糖干嘛?”
程烬挑起眉尾,表情有几分张扬:“以后,哥哥罩你。”
看着程烬的脸,不知怎的,许悄脸上突然开始微微发热。也许是八月的太阳实在毒辣,让人心好浮躁。
许悄轻吸一缕栀子花香,她看着对面窗台上那张不正经的脸,不怎么坚定地说了一句:“谁要你罩啊…”
程烬轻笑着:“许悄悄小朋友啊。”
许悄有点恼:“我不是小朋友。”
“未成年就是小朋友。”程烬说完,眼神留恋地在许悄身上停了两秒,才低下头继续逗仓鼠。
许悄看着手里的牛奶糖,思绪有些复杂。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糖了。
自从赵静姝去世后,她就再没有过想吃糖的**。可今天的这包糖躺在手心里,包装上的卡通人物那么可爱。
终究是忍不住,许悄撕开包装,从里面取出一颗,放进嘴里。
浓浓的奶香味在口腔里融化。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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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次日升日落,许悄都关在这个两层半的矮楼里,足不出户。
除了下楼吃饭,就是上楼睡觉。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院子门口,夕阳西下时跟姜秋云在树荫下聊天。
许悄几次打开过窗户,但对面那栋楼的窗户却一直紧闭着。她再没看到过有人撑在窗台上逗仓鼠,顺手给她扔来一包奶糖。
这天吃过晚饭,许悄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就愣愣地趴在床上,她此刻迫切地想回魔都。
演奏会即将到来,许悄算了算日子,她最好明天启程回申城,那今晚就得跟姜秋云告别。
不出意外,姜秋云不会让她回去。她昨天偷听到姜秋云和许水华通电话,大致意思是要看着她,不要让她回去。
晚饭时她试探地提了一嘴要回去,姜秋云态度很明确,不让她回申城。
但每个人有支配自己身体行动的权利,许悄决定自己偷偷回去。
等上车了,再电话给姜秋云报告,来一波先斩后奏,先溜为上。
许悄打开购票软件,选了个靠窗的座位,买好票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然而坐起来一看,房里只有一个箱子和一个书包属于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许悄把耳机充上电后,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位联系人,叫程烬。她不放心自己坐黑车,只能找这个人再送她一次了。
许悄在给程烬发送信息的输入栏,打了一行字:【好人好人,明天早上可以请你送我去车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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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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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对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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