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宁再次醒来的时候,望着头顶熟悉的承尘,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回了修竹斋。
一旁忽然响起了芸香的声音:“夫人,您醒了?”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赵嘉宁觉得她的声音有些抖。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想要起身坐起,芸香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并往她背后塞了一个迎枕。
赵嘉宁靠在迎枕上,由着芸香帮她按摩揉捏太阳穴,宿醉带来的头脑胀痛稍稍得以缓解,赵嘉宁终于能分出点心神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其实记不起来太多了,只能回忆起几个模糊的片段——但仅凭这几个片段,也足够她心惊肉跳了——因为在那几个片段里,她分明是醉得神志不清,居然发起酒疯敢调戏轻薄薛钰!
这是从前她家未败落时她都不敢做的事,眼下她沦落到这个境地,居然敢胆大包天到轻薄薛钰,若不是借了酒劲,倒真跟找死没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后背已经渗出了密密一层冷汗,她如梦初醒似得,连忙抚摸自己的脸,脸蛋仍是光滑完好的,又检查自己的身上,也没缺胳膊少腿,这才算松了一口气,重新瘫软倒回到了迎枕上。
赵嘉宁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想着薛钰虽然乖张狠戾,但倒也不至于太过丧心病狂,起码遵守了当初对她说的那一番话——只会从精神上折磨她,不至于让她丢了性命或者落个残缺毁容——不管她做了多出格的事。
想到这里,她稍稍心安,一旁的芸香这时问她是否要用午膳,她透过窗棂看到外头日光正盛,原来已是日上三竿了。可她宿醉过来,脑袋还有些胀痛,这会子也实在没有胃口,只想再睡上一会儿,便挥挥手道:“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芸香福身告退,转身正要离去,赵嘉宁无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白芍呢,怎么一直不见她?”往常总是白芍在她跟前的时间多些的。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不料前方的芸香身子忽然一僵,肩头不可自抑地微微颤动,像是害怕到了极点。
赵嘉宁微微蹙眉,正要细问,不防芸香忽然转身上前,一把跪在了床榻边上,朝她俯身叩首,泣不成声道:“夫人,奴婢以后一定尽心尽力地服侍您,若有哪儿做的不好,您尽管发落我,我知道夫人是个心善的,若肯耐心提点,我也一定会谨记在心,服侍得更好。只是……只是千万,千万别让世子知晓……”
“什么意思?”赵嘉宁心头突得一跳,只觉得事情不好,双手攥紧被褥,试探地问道:“白芍她……她怎么了……”
芸香却哭得愈发厉害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奴婢……奴婢不敢说……”
赵嘉宁一颗心直往下沉,看这情形,白芍的下场怕是落不到好了。
只是薛钰为何要发落她?结合芸香方才说的那一番话,让她万不可让薛钰知晓她有何伺候不周……难道,就仅仅是因为昨晚他逼她说出了白芍给她戴耳坠时弄伤了她的事?
她只觉遍体身寒,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她害了白芍,可转念一想,不,害她的人分明是薛钰。
她一直都清楚,薛钰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许是把她当成了他的所有物,他在乎她自然不是因为疼惜她,只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她再如何卑贱,在他眼里,她既是他的人,就只能由得他作践,别人要是敢伤了她,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那都是冒犯触怒了他。
赵嘉宁望着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害怕身子一直不住颤抖的芸香,下床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她道:“好了,别哭了,你只需要记住,以后无论我磕着碰着,或是伤到哪儿了,全是我自己不小心,与你无关,那便行了,知道了么。”
芸香连连点头,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
芸香的年纪跟她一般大,此刻紧紧握着她的手,让她在这偌大而冰冷的侯府难得感受到一丝温情暖意——她们说穿了,同病相怜,命运合该抱团取暖。
外头天光放晴,日头正好,屋内也点了炉子,可赵嘉宁却仍觉得身上阴冷,是从骨头缝里丝丝渗出来的。
她想,她终归是要想办法尽快逃离的,虽然有她哥哥掣肘,虽然一切还都毫无头绪,但是这个念头却深深地烙在她心底,也是她此时此刻唯一的慰藉和吊着她一口气、支撑着她的一缕微光。
——她想,只要她永不放弃,无论外在举止表现得多么顺从,只要她的内心不曾真正被驯服,一直蛰伏等待时机,她就一定会等到属于她的那个机会的。
——
第二日修竹斋又被拨来了个丫鬟,名唤茶茶,是取代白芍来伺候赵嘉宁的,是个十分机灵的小丫鬟,做事伶俐,服侍妥帖,比白芍更加细心。
赵嘉宁夸赞了她几句,她便笑道:“世子爷便是看中了奴婢有几分机灵,做事又谨慎,才叫奴婢过来伺候夫人您呢。”说到薛钰时,茶茶脸颊泛红,形容羞涩,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
赵嘉宁眉心便跳了跳,问道:“你是刚来府上么?”
“夫人怎么知道?”
难怪……
赵嘉宁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别的倒也没什么,伺候我时别弄伤了我,若真弄伤了,旁人问起,也别自个儿承认,知道为什么换你来么,原先服侍我的白芍便是犯了这样的错处,如今是个什么去处我也不清楚,总归是不太好。”
“还有最重要的一桩,你们世子看着清风霁月,骨子里却未必是这么回事,你万勿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不会喜欢你,也厌恶旁人喜欢他,不为什么,只因在他看来,我们原是不配的,若敢觊觎,便就该死。”
茶茶万万想不到赵嘉宁会忽然说出那样一番话,以为是赵嘉宁在警告她谨记自己的身份,别妄想攀附薛钰,一时六神无主,连忙跪下辩白道:“夫人明鉴,奴婢万万不敢……世子身份尊贵,神仙一样的人物,我这等粗鄙之躯如何配得上,也只有……也只有似夫人这般的容貌气质,才能与之相配。”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难免有些忿忿,心道不过是一个侍妾,连侧妃都算不上,倒是摆起主母的谱了。可悄悄抬头打量她时,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实在貌美,四目相对间,仿佛能够摄人心魄,美得令人心惊,也难怪能入得了世子的眼——她自忖也有几分姿色,可世子却从未用正眼瞧过她。
她不禁生了几分痴惘——若她有这般容貌,世子会不会多看她一眼呢。
赵嘉宁自然不知道茶茶怔怔看向她时,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她能看出来,她说的话,她未必能够真的听进去,可她该说的都说了,之后怎么样,也不是她能够左右得了的:“薛钰喜欢谁,要娶妻还是纳妾,又或是要收哪个通房,这些统统都和我没关系,我也并不在意,所以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只是薛钰的名声在外……你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知道罂粟么,外观极美,香气浓郁,现今多被当做珍贵的花草,但其实神宗年间藩属国进贡的乌香,便是由此花提炼而成,乌香之毒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史书上都是有记载的。这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罂粟美则美矣,却能致命。而薛钰,你以为他是高洁的木兰,还是国色的牡丹?”赵嘉宁自嘲笑道:“其实,是能致命的罂粟,一旦沾染,便是万劫不复。”
茶茶一脸懵懂地看着她,很显然,她并不能完全领会她的意思。是啊,不经历过,又怎么能看得穿呢?
赵嘉宁如今倒是醒悟了,只是似乎,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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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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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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