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程凌想,薛小侯爷冷心冷情,从不近女色,他特意过来要人,总不至于是垂涎她的美色。早听闻国公府的大小姐骄纵任性,多半是她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薛世子。

一般抄家后女眷都是发配教坊司的,他一早就奇怪,怎么国公府的女眷便要发卖,现在看来,多半是薛世子在圣上面前进言。

他与小侯爷拱手后,少年微微一颔首,淡笑道:“半夜即奉旨查抄,后又主持女眷发卖,指挥使辛苦了。”

“哪里哪里,不过是为公家办事罢了。”

程凌眯起了眼,他注意到少年虽在跟他讲话,余光却一直瞥向那位娇滴滴的国公府小姐,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她的目光,就像在打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小兽。

眼神晦暗不明,掩映着三分嘲弄。

果然见赵嘉宁身体止不住地颤栗,忽然转头抓住了之前那名商贾宽大的衣袖,哆哆嗦嗦地道:“你……你之前不是想买我吗?快点买啊,求你,快点买下我……”

落入这名商贾手里,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而落入薛钰的手里,那可真的是万劫不复了。

薛钰,字士钰。他尚未及冠,便蒙圣上亲自赐字,士钰,意为珍宝一样的男子。

他父亲是开国功臣,母亲是长公主,他是大魏最尊贵的世子。

从前安国公府尚未落魄时,虽爵位高于永城侯,且有女为宫中宠妃,在京城也算得上是显赫一时,但实则已现颓势,到底比不过握有实权军功,蒙圣上赐铁劵的永城侯。

——尚未落魄时,她亦不敢对他无礼,如今沦落到这等地步,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知道他有多厌恶她,他被认回永城侯府,恢复世子身份后,她也对他的事迹多有耳闻,她一边怕着他,一边又控制不住地爱慕着他,那时她还不死心,央求着父亲再想办法,一向宠爱她的安国公却摇了摇头,长叹道:“宁宁,忘了薛钰吧,他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你若是再执迷不悟,恐怕会给府上带来祸端。”

彼时赵嘉宁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不料一语成谶,没过多久,安国公府就迎来了灭门之祸。

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清醒了,至此对薛钰彻底死心。

她怔怔地回忆着往事,手仍然牢牢地抓着商贾的衣袖,商贾有些犯难,他是想买她不错,可他也不敢同贵人抢女人啊!

正当他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那位小侯爷却走到了他身边,眉眼间笼上了一层寒霜,目光下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被赵嘉宁抓着的衣袖。

商贾一个寒颤,连忙扯回自己的衣袖,弯腰退到了一旁。

等赵嘉宁反应过来时,薛钰已经站在她面前,冬日晨曦的微光落在他身上,在他白色的狐皮大氅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圈。

他站在阳光下,长身玉立,新雪似得一张脸上,长眉微敛,气质禁欲而冷冽,端的是冰清玉洁。

便是这副冷冷清清、矜贵睥睨的姿态,当日在丹阳郡主举办的牡丹宴上,她初见薛钰,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少女娇矜,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又天生一副好颜色,权贵子弟无不是围着她打转,对她奉承讨好,偏薛钰视她如无物,连正眼都不曾看她一眼。

这便激起了她的心气儿。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越是不把你放在眼里,便越是要让他心上有你。

那时薛钰不过是一个五品官的庶子,只因与丹阳郡主沾亲带故,才有机会来这牡丹宴,论身份家世,是毫不起眼的,偏赵嘉宁却只跟在他身后,他有意拣小径走,赵嘉宁穿戴繁复,跟着吃力,一不留神被枝杈划破了衣裙,月白的布条勾在枝杈上,绣有流云纹样的裙摆破了好大一道口子。

赵嘉宁自小娇生惯养,奴仆成群,被保护得那样好,何曾出过这种丑?更何况……是在她在意的男子面前。

她低头咬着唇瓣,脸上一片羞赧之色,眼看就要哭出来了,前头的薛钰却忽然停了下来。

赵嘉宁低头看着那一双黑色皂靴缓缓走近,直至停在她面前,她的心跳忽然加剧、却听头顶上方传来薛钰略带揶揄的调笑声:“宁大小姐,怎么不继续跟了?”

赵嘉宁怔了一下,只因从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旁人只冠姓,他却冠名。

不过她此时并无暇顾及这些——薛钰这语气,分明是在嘲弄她。她一向骄纵,何曾受过这种气?刚想发作,一抬头,却撞进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是极浅的瞳色,仿佛上好的琥珀,平添了几分温良暖意。

——他笑了,她第一次见他笑。他一直冷着一张脸,她原以为他不会笑,

可他偏是笑了,便如寒冰乍破,春雪消融,她不禁有些失神。

园子里里有那样多的牡丹花,魏紫、姚黄、二乔、白雪塔……惠风和畅、暗香浮动,她却再也无法分出心神。

便是那一笑,自此入了魔障。

可后来赵嘉宁回忆起来,薛钰那时之所以笑,不过是见她有此窘态,忍俊不禁而已,并非是对她笑。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啊……

往后种种,全是荒唐事,她那般上赶着,百般纠缠他,也难怪他会对她如此厌恶。

她不愿再回忆。

再回过神来时,是薛钰捏了她的下巴向上一提,迫使她抬起头来。

“宁大小姐见到我,似乎并不怎么高兴。”他眉尾几不可查地抬了一下,似笑非笑,附在她耳边用气声道:“你竟宁愿让那名商贾买你,也不愿跟我——就这么怕我?”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耳际颈侧,赵嘉宁起了颤栗,脸色愈发苍白,忽然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道:“你放过我吧好不好,从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妄想,可我现在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你该满意了……”

“这才到哪儿啊赵嘉宁,”薛钰忽然笑了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当日你爹迫使我那五品官的父亲答应我与你的婚事,又使了手段害得与我有过婚约的表妹失踪时,可有想过今日?”

“没有,你表妹的事情我并不知情,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薛钰嗤道:“你以为我会信?”

赵嘉宁便不再做无用的解释,只是攥紧他纤尘不染的衣袍,侬丽的眉眼染上哀色,美艳中夹杂着一丝凄婉:“那你还想怎么样……你想要我的命么?”

“宁大小姐说笑了,”薛钰伸手摩挲着她的下巴,语调轻柔,仿佛情人间的呢喃:“我怎么舍得。”

赵嘉宁脊背一阵发凉,仿佛有毒蛇吐信,缓缓游走,她的内心深处涌上巨大的恐慌——薛钰的行事她是听说过的,他有不知多少阴损奇行的手段——是啊,他怎么舍得她死呢,他会让她生不如死。

赵嘉宁强撑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溃败,她红着眼眶,再一次苦苦哀求道:“我从始至终,只不过是喜欢你,纠缠你,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就这么恨我么……我知道错了,我不敢再喜欢你了,我也早就不喜欢你了,你只要放了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是么?”薛钰垂下眼睑,雅黑的羽睫在玉白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眼底晦暗不清,辨不出是什么情绪:“不喜欢我了……”

“是,”赵嘉宁以为他不信,再三保证:“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你,我对你已经彻底死心了,真的。”

薛钰倏得抬眼,眼神愈发冷了下来,气息却有些乱:“你这种蛇蝎女人,本来就不配喜欢我。”

赵嘉宁嘴唇轻轻颤抖,麻木地道:“是,你说得对,我不配。”只有永安公主才配得上他,她衷心地祝愿他们天长地久。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她绝不会再去纠缠薛钰,做他们两个姻缘路上的绊脚石,惹得公主厌烦,从而给家族带来天大的祸事。

——她爹爹曾给她透露过口风,国公府帮忠勇侯窝藏罪银的事之所以会败露,倒不是薛钰所为,而是跟永安公主脱不了干系。

公主向来不问朝事,又与爹爹从无仇怨,她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因为薛钰。公主喜欢薛钰,而她又不知死活地纠缠他,她当然恨上了她。

虽然这一切的源头是爹爹顾念旧情,一时心软,才犯下这等糊涂事,但到底事情是因她败露,她如何能不后悔?

“赵嘉宁,”薛钰喉结滚动,忽然压着嗓音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他道:“你这个人,真是让人厌恶。”

这种话放在从前,赵嘉宁会难受半天,可如今,她却毫无感觉,只剩下空洞麻木——他厌恶她,又如何呢,她已经不喜欢他了啊。

“你固然让人厌恶,但你又知不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又是什么人。”

赵嘉宁怔怔地抬头,眼中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薛钰眸光沉沉,慢条斯理地道:“是那种三心二意,不懂得从一而终的人。”

赵嘉宁满脸惊愕。

却见薛钰慢慢地笑了,眼底眸光幽暗:“赵嘉宁,是你先招惹的我,现在才不喜欢,已经来不及了。”

“你从前不是喜欢我喜欢得要命,非我不嫁么——我成全你。”他顿了顿,刻意放慢语调,仿佛凌迟:“让你,做我的侍妾。”

赵嘉宁瞳孔骤缩,如坠冰窖。

她知道薛钰比谁都清楚,从前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嫡女,心高气傲,让她为人侍妾,是天大的折辱。

可她没有办法说不,薛钰的随从将一千两的银票交给官府,拿到了她的卖身文书,从此,她就是他的奴了。

——

等薛钰就要带走她时,杜子陵来了。

赵嘉宁面色惨淡,在心中苦笑了一声:他还是来迟了。

杜子陵翻身下马,等来到他们面前时,气息还有些不匀。

“宁宁……”他喘着气,目光殷切地看向赵嘉宁:“我,我来了……”

“宁宁?”薛钰敛了眉,玩味地品着这两个字,嗤道:“倒是叫得亲热,我说宁大小姐怎么突然转了性了,原来是有新的相好了啊。”

“可惜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奴婢了,不日便将成为我的侍妾,虽然卑贱,但好歹是我的人,倒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对她这般称呼。”他睨了他一眼,轻慢至极,像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你也想要她?那你可以走了。”

他说完眉梢微抬,转头看向赵嘉宁,唇边噙着一丝笑,一开口,却分明带了警示意味:“难怪你肯让那个商贾买你,原来是为了等他。”

赵嘉宁肩头瑟缩了一下,薛钰此人,察言观色,识人断事,实在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杜子陵看着薛钰随从手上的文书,暗暗握紧了拳,目光再望向他时,拳头复又松开,隐忍道:“似薛世子这般,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跟一个罪臣之女过不去。不知薛世子可否行个方便。将她转卖于我,我可出更高的价钱。”

薛钰便笑了,眉梢眼角沾者暖阳的熹光,像是融化了的春水:“好啊。”

杜子陵略有错愕,他没想到薛钰会答应得这么痛快。他是知道薛钰的,少女怀春,心思掩藏不住,赵嘉宁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过他,至于她对他百般纠缠,又在无意间得罪了他,他自然也都清楚,他原以为薛钰只怕不肯轻易放过她,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

赵嘉宁此刻也有些恍惚,薛钰真的肯放过她么?

杜子陵欣喜非常,连忙拱手道:“那就多谢世子了。”一面拿出银票双手奉上,随从面有犹色,有些拿捏不定地看了薛钰一眼,想请他指示。

薛钰略扯了一下唇角,冷冷扫了他一眼,目光多有不屑:“我倒是可以转让,但你敢要么?”

杜子陵拧起了眉:“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大魏律法,罪奴一旦发卖,便不可转售。”薛钰嗤道:“如今赵嘉宁的卖身文书既已在我手上,便是我买了她,若是转卖于你,岂不有违律法?”

他说完转头往后递了一个眼风,程凌会意,挑了一下眉,上前道:“确实如此,若有违者,免不了跟锦衣卫走一趟了。”

杜子陵便有些犹豫,安国公府大厦倾颓,往日交好的勋贵唯恐受到牵连,这个时候大多是明哲保身,唯恐避之不及,他为了赎买赵嘉宁已是瞒着父亲,冒了极大的风险,原本是想在外购置个宅院养着赵嘉宁,可若是此时落到锦衣卫手上,到时侯府来捞人,此事必然瞒不住。

——可要他就此放手,他又实在不甘心。

他望了一眼赵嘉宁,少女目光怔怔的,大概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对上他的视线时,一双美眸立刻浮起了点点微光,殷殷地看着他。

杜子陵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薛钰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眸光暗了暗。

他转头看向她,唇边虽挂着笑,但笑意虚浮,不达眼底,“宁大小姐真有雅兴,都到了这个时候,竟还有闲情跟人眉目传情。”

赵嘉宁偏过头,收回了目光。

薛钰扯了嘴角,转头看向杜子陵,脸色微沉,似乎是已经有些不耐:“让开。”

杜子陵喉结滚动,缓缓握紧了拳,到底还是不甘心:“世子方才说,大魏律法不可转卖罪奴,可我方才来时听说,宁……安国公的嫡小姐,原先已被商贾买下,世子横刀夺之,岂非逼迫商贾转售?”

“律法既不可违,我自不敢恳请世子转让,也烦请世子将小姐的文书归还给商贾,好全了这份规矩,否则这事若传了出去,恐怕对世子的影响也不好吧。”

杜子陵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想着赵嘉宁被商贾买走,再怎么也比落入薛钰的手里强。

薛钰便笑了,面上也不见恼恨,只是淡问道:“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规矩不可坏,律法不可违。”

“那是对你,可不是对我。”薛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弯起唇角,姿态嚣张之极:“我在这儿,便是规矩——你若是不服,大可去击登闻鼓,告到御前,看看究竟能讨到什么说法。”

杜子陵握紧了拳,他忿忿地盯着薛钰,胸腔上下起伏,分明愤怒到了极点,可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薛钰是天子宠臣,父亲曾是权倾天下的大都督,如今大都督府虽一分为五,为五军都督,但永城侯仍时任左都督,且因为军功赫赫,颇得军心,在底下卫所中声望颇高。

甚至兵部都有其不少旧部,这样一个人,连当今圣上都要忌惮三分,而他视作眼珠子的世子,自然也有着无上特权。

更不用说之前薛钰随父出征,以水淹法攻克久攻不下的晋阳城,晋阳城固若金汤,寻常掘开河道倒灌并无多大效用,且周围一带河水不足,也没法子大规模水冲。

薛钰却教人凿了块城土下来,研究后发现晋阳城堆砌是采用了土夯法,内里用土夯实,外面再用砖石包裹,难怪坚不可摧。

薛钰想了想笑道:“水冲不成,可以泡嘛。”

一开始,敌军并没当一回事,可渐渐的,城内的水位便和城外的一样高了,他们才回过神来,地下水系同一种,一旦开始浸泡,便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脏水会沿着鼠洞、裂隙慢慢渗透进来。而等到水位一样高了,那么所有的粮草、军械、马匹都会浸泡在脏水里。

先是粮草变质,再是军械生锈,乃至后来马匹死亡,尸体**后疫情大肆传播,将士无人幸免,至此晋阳城不攻自破。

薛钰的手段虽然阴损,但不可谓不有效,他和他父亲的声望也因此变得愈发高涨。

可同为侯爵的他的父亲勇毅侯,不过靠外戚获得封荫,可如今昔日宠妃早已不复恩宠,勇毅侯府的地位自然也不比从前,便是连他父亲见了薛钰,都要毕恭毕敬,何况是他,区区一个侯门庶子。

杜子陵握紧了拳,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屈辱地挪开了脚步。

赵嘉宁深深地一闭眼,苍白脆弱的面容逸出一丝苦笑,终于在心中绝了对杜子陵的最后念想。

天空断断续续地又下起了雪,扯絮似得往下落,雪钻入人衣襟里,转瞬消融,凉意却渗进骨头缝里似得,逼得人直打寒噤。

赵嘉宁被半夜抄家,本就穿得单薄,只披了一件中衣,此刻下了雪,便觉得愈发的冷,加之对杜子陵熄了念想,凝着的一股劲散了,整个人一时不支,身形摇摇欲坠。

杜子陵见状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连忙伸手搀扶,可手甫一碰到她的身体,斜刺里却忽然揽过一双手,将赵嘉宁整个身躯夺过。

那是极漂亮的一双手,十指匀称修长、骨结分明,右手拇指上戴了一个白玉扳指,成色极好。

手背青筋隐隐凸起,爬在新雪似得皮肤上。

力道却大得骇人,他将人夺了过去,杜子陵被震得虎口发麻。

一抬头,正对上薛钰的目光,清凌凌的一双眼睛,陡然间戾气横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薛钰握着赵嘉宁的肩头,将人揽在怀里,抬头看了一眼杜子陵,一侧眉梢挑衅似得,缓缓上挑,语调散漫却又极具压迫:“我的贱婢,倒还轮不到别人沾手。”

他解开了身上的狐皮大氅,披在了赵嘉宁的身上,将她整个身躯包裹得密不透风,而后将她拦腰抱起,从容地走下高台。

杜子陵呆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薛钰抱着赵嘉宁离去的背影,忽然如梦初醒似得,对着两人的背影大叫了一声:“宁宁,等我!”

杯中本来已陷入昏迷的赵嘉宁似有所感,睫毛轻轻颤动。

薛钰脚步一顿,略一侧头,长眉微敛,眼底的戾气一闪而过。

他将人抱上了软轿,临了转头看了一眼随从,叫了一声:“薛剑。”

薛剑上前,恭谨道:“世子有何吩咐。”

“去查查那个人,身份背景,往细了查,还有,”他微微一顿,低声道:“查一下他和赵嘉宁的渊源。”

“是,世子。”

——

薛钰放下轿帘,将风雪尽数挡在了外面,又将一个暖炉放入赵嘉宁的手中,手心的那一点暖意便沿着四肢百骸传遍全身,赵嘉宁渐渐缓过来了,鼻尖若隐若现,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不容亵渎似得,让她莫名有些惶恐。

她只觉得陷在一个温暖柔软的怀里,周身被暖意包裹,颈侧泛着一点痒意,似乎是狐衾的茸毛。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俊美的面容,反倒显得不太真切了,像是身在梦境,直到那声幽幽的“醒了?”,在她耳畔响起时,她才猛然惊醒。

眼前这张从前令她魂牵梦萦的脸,此刻却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警觉地看着他,手攥着衣襟,忽然从他怀里挣出,独自瑟缩在轿辇一角。

薛钰轻挑了一下眉梢:“躲什么?”他道:“过来。”

赵嘉宁瑟缩了一下,却依旧没有挪动身子。

薛钰双眸静深,低头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慢条斯理地道:“你身为罪奴,我从官府手上买了你,你便是我的人,打死勿论。”

“知道‘打死勿论’是什么意思么?”薛钰抬头,笑微微地看着她:“便是随我发配,弄死也无妨——你这么不听话,若是惹我不高兴,当心我把你丢去喂我的祁迹。”

赵嘉宁怔了一下,眼中浮现一丝迷茫。

可很快,薛钰就给了她答案——“祁迹,是我豢养的一头雪豹。”

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双眼睛瞳色极浅,是淡淡的琥珀色,一笑起来,天真无邪至极,然而说出口的话,却让人脊背发凉:“似宁大小姐这般,细皮嫩肉的,便最合它的胃口了。”

他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之极,明明恍若仙人之姿,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它的爪子,便有这么大,又锋利如钢刀,宁大小姐娇花似得一张脸,被它一拍,顷刻间,怕是要化为血肉模糊的一滩了,届时眼珠子挂不住,掉了下来,在地上骨碌碌地转一圈……”

他说到此处,稍作停顿,看了赵嘉宁一眼,慢慢笑了起来,透露出一种残忍的天真:“若是尚有残像……说不定,还能亲眼看到自己的头颅被雪豹啃啮,岂非有趣之极?”

赵嘉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伸手捂住了耳朵,贝齿紧咬唇瓣,逼退了血色,身体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怕了?”薛钰翘起唇角:“怕了就过来。”

赵嘉宁攥紧了手,到底还是乖乖地挪坐回了他身旁——她还不能死,活着总归有希望,她的生母早亡,父亲自从半月前在校场上摔了一跤,身体每况愈下,已于抄家前夕去世,可她的哥哥,被官府的人带走后如今不知是什么个境况,既被抄了家,落在他身上的量刑必不会轻,但若侥幸留有性命,她活着,日后也总有机会再相见。

正思量间,手中已被重新塞入暖炉,赵嘉宁一怔,抬头看向薛钰,薛钰伸手扼住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她的脸,语调居然算得上是温和:“仔细捧着,”他道:“别冻坏了。”

赵嘉宁有些错愕。

却见他慢慢弯起唇角,语调依旧温和,仿佛真的对她关怀备至:“若是冻坏了,可就不好玩了。”

他唇边始终带着笑意,动作温柔地摩挲着她的下颌,赵嘉宁却从心底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果然听到他在一旁轻笑道:“赵嘉宁,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养好你这副身子骨——”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略一用力,赵嘉宁被迫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好让我,慢慢折磨你。”

“你以为抄家便是你天大的苦难么?错了,真正的苦难,现在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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