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的,我昨天还路过去瞧了,记得有最后一颗。”乐无缺罕见地露出惊讶,坐直了身子。
“大人还会顺路去看呢?那若看得细些,您就会发现上面的标记磨损掉了,这要怎么给他吃?”
乐无缺思索片刻,表情变得有些遗憾,但当他转向凤观昙,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爽朗:
“唉,虽然我们很想把你往火坑里推,但幸运的是,你只能在这里先挑个主簿当当。不用修炼,不用动武了。继续吧。”
他的热情显然没有催促凤观昙加入时高了。
“你的意思是,我本来应该动武?”
凤观昙本就以为他新入门,该是与福婆他们同级,先做些不必出门的文书工作。
这是神殿,迈入其中已是窥见这世间绝密,莫非这几人竟都在还指望他一步登堂入室成为修炼者?
“当然应该,只可惜竟没有药了。想一想,自打遇见你,你每次活下来都是帮我们的大忙,简直是个神君选中的新同僚。”乐无缺说话的时候盯着他,满脸遗憾。将没有药了,又重复了一遍。
凤观昙有一种错觉,他感觉乐无缺很想让他问出这句话。
“那没有的,什么药?”
“我就知道你会关心,那我可一定要讲给你了。”
乐无缺在被宗九如检查,他歪坐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歇着,嘴上一刻不消停,一听到凤观昙发问就飞快讲起来。
明明是他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引凤观昙疑惑的。不过凤观昙还是认真听着,这凡人修炼,他确实知晓得不够。
乐无缺告诉他,所有想要成为修炼者的人,都要先吃一颗特殊的丹药。
这种入门丹药只能由主神殿的大祭司下发,其余神殿无法自行炼制。
按说当初备得够多,没新人的时候,十年八年都用不上,谁料想他们的竟用完了。虽上报过,但主殿最好的炼丹手,也就是辟邪大祭司本人如今也自顾不暇,正在养伤中,尚需要时间炼制。
“这药是灵力最强的一种,一生只能吃一次,就是在入门的那一次。可惜上面没标记,不敢拿来给你吃。”
“我看你很想拿给我吃啊。”
“被你看出来了?怎么看出来的,好眼力,你才是我的护生吧?”乐无缺一口气说了好几句。
凤观昙随口一问,谁料乐无缺真的在想。
“你也听到了,这丹药实则并无问题,只是……没有标记出属性,仅此而已。它既不危险,也不特殊。相反,还很适合你。”
乐无缺一点儿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改变原本的计划,反而继续怂恿起凤观昙:
“赌吗?”
像是心照不宣的密语,乐无缺望着他,暗示着这次也和上次赛龟一样,凤观昙总会赢。
凤观昙没有他想得那么轻率,但也绝没有应有的谨慎小心。
推着凤观昙走到这里的,是乐无缺有一双认真的眼睛,他和凤观昙一见如故。
即便乐无缺除了长得不像个坏人,其他时候未免太像了。
“好啊。”
凤观昙轻轻松松点了头,好像乐无缺只是让他挑选一道菜。
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
“请等一等,你明白大祭司在说的是什么吗?”
宗九如几乎没有反对过乐无缺的决意,但他此刻站在两人中间,脸上不是着急,也不是忧虑,而是一种不解。
他信任的大祭司做了反常的决定,当然,凤观昙的回应更让人难以理解。
“大祭司没说,我来告诉你。”他说完,还瞥了一眼乐无缺,乐无缺瘪瘪嘴没阻拦任由他说了。
这丹药本身没有残损。
但丹药为了不浪费一丝一毫灵力,绝不会用相克的东西炼化,几乎都是同类聚合在一起。而入门丹药更是特殊,每一颗都有自己的属性。
“若你护生是一只鸟,那最好选择一种鸟的丹药,因为它们说不定是可以让你飞得更快,对你有好处。而不是蚯蚓,因为就算你选了,一般的鸟也还是没办法钻到土里,在它学会挖土之前,这种属性对它几乎没有意义。”宗九如说到这里,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这样可以选择的机会,你只有一次。”
“对啊,我和唐梨本就是蛇,所以选的都是蛇。乌龟就倒霉一些,我们天赋聪明的这位小伙选择了猴。所以只要你加入,就能看到乌龟努力想长长尾巴,有一天或许真能在树上看到荡秋千的龟。至于我们的副祭司呢……唔……”
乐无缺说着,被宗九如递来的茶杯险些磕到嘴。
凤观昙没能听到宗九如最初选了什么丹药,但他感觉得出,肯定不是猫头鹰。
“总之,这药虽没问题,但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属性的药。万一你用不惯,或者不适合你的护生,要怎么办?”
“可我没有护生。”凤观昙提醒道。
宗九如语重心长,不愿他如此草率,但凤观昙根本无法选择更谨慎的道路。
对他来说丹药是什么属性,还真就没有关系。
宗九如噤了声。
乐无缺如愿以偿:“你吃掉这颗丹药,就要为这颗丹药负责。可别反悔啊。”
乐无缺身后挂着辟邪画像,辟邪该是威武矫健、豹身麟爪、鬃毛蜷卷、长尾有力的。
但在那上面,是一只身形轻盈的狮子状小兽,倚着钱币,懒卧桃林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辟邪神君专擅求财与长生,如今已演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知道。”凤观昙允诺。
他记起在他留存着的微薄记忆中,所有相识者都仿佛一团雾。
属于辟邪神君的这一团雾气,沉默、安静,让他想起最寂寥的冬天,寒冷萧瑟,雪地茫茫一片灰白。
凤观昙的选择不多,这选择他并不讨厌。
“好,既然你愿意,我们又求之不得。那来吧。”
如果乐无缺是只螃蟹,他一定高高兴兴松开了自己的蟹钳。
“现在?这需要很久么。”
听起来要成为修者怎么也该准备一番,可凤观昙不想待太久。
他走后叶惊蛰该是要睡下了,若是醒了不见他,许会担忧。
宗九如还在消化面前这件事,蹙着眉没接话。
“想什么呢?一颗丹药,一口就结束了。”乐无缺回答,“不过要先签契书入辟邪神殿,免得被白骗走一颗丹药,我们得不偿失。”
唐梨带来了要用的东西,就着案边,乐无缺随手给凤观昙写了一份契书。
内容只有短短半页,不过是“自愿加入神殿”、“侍奉神君”之类。纸面上没有太强的灵息流转,凤观昙怀疑辟邪神殿连契书用的纸张都罄尽了。
凤观昙不动声色签完:“就这些吗?”
“当然还有。”乐无缺将那纸往宗九如面前一拍:“我的部分完成了,轮到宗大人了。”
宗九如从盒子里找出一份非常详尽的契书,照着在凤观昙的名字下誊出一张张附加的内容:“要保守秘密,违者天打雷劈”“为期三年,每个月,衙门支五两五钱。”“年节按《楚律》休沐。”……完整的内容很长,被乐无缺留给了宗九如。
凤观昙细看着,发现一点疏漏。未免宗九如重写一遍浪费时间,他提醒道:
“五两五钱,衙门支。可之前不是说一半一半?
“就是一半一半,辟邪神殿的那一半,我们付不出来。但你放心,你没有旧记录,我会直接将你登记成丹阁阁主,月钱二十两二十五钱,衙门拿出十两十二钱半,你就能得五两五钱了。”
凤观昙看他一本正经算数,“那还有五两七钱半去哪儿了?”
“大祭司要。”宗九如神色如常。
凤观昙问出来时就猜到了这个答案,这究竟是什么贼船。
他坐在宗九如对面,反着瞧那张写满字的纸,发现丹阁阁主是大祭司之下四祭司之一。怪不得当时宗九如查月钱时,一句就将“大祭司”提上了凤观昙的日程。
“那要是只当我刚刚加入呢?”
“在辟邪神殿能揭开锅的情况下,就该支五两五钱。”
等宗九如写完,粗略看过没什么问题。给凤观昙拿来朱砂印泥,让他摁手印。
“你没有印章吗?我给你刻一个呀。”乐无缺在一旁闲得发慌:“叶眠是吧?”
“你是不忙吗?”
凤观昙印好了手印,宗九如则从髹漆小匣里拿出一枚玉质印章,在上面盖好,再将它们统统收进盒子里。
盒子只掀开一道缝,凤观昙看到里的纸有厚厚一沓,看来有过许多契书。
宗九如很快就合上盖子,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神殿的一员了。”
“好,副主事。”
“你怎么先叫他,不先叫我这个大祭司呀?”
“好啊,大祭司。”凤观昙闲闲开口,话一出,忽好奇道:“那主事是谁?”
“当然也是我了。”乐无缺回答。
“一定要分开称呼?”
“我想让他叫二祭司,他不同意。”
“看来也是……”
谁能同意?
乐无缺站直抻了抻胳膊,将歪斜的神徽挂回肩膀。
“走吧,带你去丹阁。”
“大祭司,这酒要怎么办?”唐梨指着他们面前那一大坛银祭司带来的酒。
乐无缺瞥了一眼那只还很满的大酒缸,“这可是好酒,至少有百年了。他们真是不知道好东西,居然溶了药草在里面。”
“再好你也喝不了。”宗九如说。
放些驱蛇虫的草药是正常的,只是对乐无缺来说不能多喝,变成了糟蹋。
“我的伤早晚会好的。算啦,想办法卖给重明神殿,这么一大坛呢,他们信众许多,节庆的时候会用到。”他说到这,忽转向凤观昙:“不如明天,我们去卖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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