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观昙可没有盼他好活的朋友和下属。
朋友?
从前,世上只有三大神君,狐狸与玄猫双双陨落,唯独剩下重明。
重明一视同仁,求祂,和凤观昙现在给其他神明乱上香没有区别。
下属……
分食凤观昙神力跻身神君的三位,都巴不得他死得干净些。
绝不可以让祂们任何一个觉察。
现在他是凡人,要用凡人的方式。
乡民们指望不上,那么……
“惊蛰,你说这人,若是遇到难事该找谁帮忙呢?”
“哥哥找我。”叶惊蛰认真地说:“我不行,神君大人,然后是青天大老爷?”
“果然,先找惊蛰就对了。”
凤观昙不点就通,其他路走不通,想办法报个官也好。
这若是在周国,或许也没办法遥遥传递消息。
但楚地河泽广布,鸟儿许多,召些野鸟来送信应该不是难事。
凤观昙双指环合,送到唇边,打了个呼哨。
他等了半天,庭中枇杷树的叶子已经打着旋从枝头缓缓飘落到地上,天上仍毫无动静。
狐狸抓不到鸟,好没道理。
凤观昙吹了两下,还想再试。
墙外传来男声怒喝:“搞什么鬼呢!”
“别见怪。”凤观昙轻飘飘地说着,“我这不是快死了,吹个曲儿,练习自己给自己出殡呢。”
门外两个汉子听见他的回答,具是一静。
攒好的嘲讽,被这疯话一顶憋回肚子里,各自嘟哝着,倒没敢开门为难他。
凤观昙松了一口气,转回身。
呼啦!
眼前的情形吓他一跳——
窗下的灶台上站着一排高矮大小各不相同的鸟。
鸟儿们见他一动,精亮的眼珠齐唰唰转向他。
太客气了,这么多好朋友。
他一个个望过去,先挑的当然是鸽子。
鸽子惯于归巢,虽然养鸽驯鸽,绝不是大多数人能承担得起的。但除去富贵之家,还有周转信笺的驿站会养有一批鸽子。
到时信鸽回到驿站,分信的人看到就能帮他报官。
可粗略一扫,凤观昙就知道这都是些野鸟。
他看看日头,又瞧瞧包裹里仅剩的一小块墨。
多兑些水,写个十来封还是没问题的,总有一封有机会被辗转送到吧。
他扫过一众鸟儿,从体型大些的开始挑选,太小的没办法负担信件。
从头到尾一一看过去,最大的是一只头顶竖起两簇耳羽的鸱鸮,是长耳鸮。
凤观昙想摸摸它。
面对着这只猫头鹰一双圆圆的大眼,伸出去的手却停了下来。
这是哪儿来的护生?
面前的鸟儿不仅是一只护生,还是会直接回应陌生人召唤的护生。
隹乡可真热闹啊。
护生人人都有,只是凡人灵力低微,瞧不见,也无法控制,更不会和本体偏移太远。
这只鸟能自信地到处飞,绝对是修炼者才能办到。
现在鸟儿中混杂一只护生,它若属于神司的修者,那再好不过,可若属于偷偷修炼的邪灵,就有些麻烦了。
邪灵为了隐匿行踪不择手段,动物的护生与本体叠在一处,更方便它攻击,其他报官的鸟怕是都要在路上被它啄死。
凤观昙心生警惕。
但这只耳羽长如兔耳的猫头鹰,圆眼呆呆望着他,埋在肚皮毛毛下的粉红脚爪忽然抬起一只来。
它的爪子下正抓着什么。
凤观昙伸出手掌,猫头鹰将他上下打量片刻,爪子张开。
一只袖珍信筒和小布包被丢到他手里。
凤观昙更专注了,能让它主动打破屏障与凡人之物接触,主人显然不是小有灵力。
可当他打开布包,里面竟是散碎的银子,足有三块。
凤观昙拨了拨掌心里货真价实的银两,这就是天降横财的感觉么?
信筒是用蜡密封着的。
“让我来打开?”
咕呼——
猫头鹰的一根耳羽朝旁一摆。
“好吧,跟我真亲啊小东西。”
那只猫头鹰不太能明白他的话,但能读懂这情绪。
扬起脑袋望向一边,竟不理他了。
护生这么有趣,人也只会一样。
这点散碎银子,他就借下了,钱都收了,便看看你的消息好了。
凤观昙打开信筒,里面装着张薄纸。
他展开来:
“钱大师:
神君护佑,百福并臻。
你除邪的事迹,洛阙城已人尽皆知。若能写出一本传奇,必能钱财就手,百世流芳……总之,敬请挥毫,将稿件寄回。
新店争胜太过,旧文人尽皆被其笼络。实不相瞒,如不能在三日内拿出新书,我书肆就要被商会从百大店铺除名。
稿酬好说,预付十一。
洛阙东城如意巷,抉珠阁敬上”
书肆来信,求人写稿的?
书肆老板显然很有本事,能用护生寄信。
收信的这位钱大师也需要有些修为。
不过人人皆知?他就没听过。
信上语气并不如何谄媚,却是认认真真将这钱大师捧得极高。
看来极想得到回复。
抉珠阁是一间有名有姓的书肆,看似毫无问题。
眼看落日西沉,不知何故,看来这位“钱大师”是不打算回复了。
凤观昙提笔回道:“莫急,鸮朋友。此事在下巧遇……”
他本打算直接报官,可想到衙门保不齐暗地里和乡长同心。那驻在洛阙的太守大人倒是个远近闻名好官,但送信到府衙实在费时。
因而凤观昙提笔便道,是这山神出了可怕的异状,他刻意描绘得甚为严重,企图惊动处理邪灵异动的神司衙门。
这才再提有人趁机强抢民女,请他再代为报知普通衙门:
“……越快越好,不然我等乡民恐有性命之忧。”
这些写罢,凤观昙心想,也不知这书肆卖的都是什么样的话本。既然除邪修者的故事就算厉害了,那与神君相关,或也能吸引些人翻阅。
“便让你不白来一趟好了。”他对猫头鹰说着,提笔写了篇简单的故事。
神君的故事凤观昙一抓一大把。
写了一半,见余下的墨不多了,他只得匆忙题了句:“稍后再续。”将这封信草草收好,交给那只猫头鹰。
“很好,谢了。”
临走时,他伸手想摸摸它,对方一脸严肃将脑袋歪开。
还挺有脾气。
凤观昙收回手,它才又晃晃脑袋把长长耳毛抖正了。
鸟儿很快展翅离开,它是该要比鸽子还更快些的。
只看那位猫头鹰本人,会不会不辞辛苦帮他报官了。
凤观昙没有在这事上孤注一掷,他飞快写完所有书信,一一给鸟儿分好。
看它们离去才合上窗子。
见时辰将至,他赶忙穿上嫁衣等待。
穿好嫁衣,对着铜镜左右看看,凤观昙摸出那根绣花针扎穿耳垂。他将那枚泛着紫色光泽的小珠子用细丝线网住,缀在耳垂上。
沾了血的陶偶眼珠,像一颗搏动的心,添了一层光泽。
凤观昙擦了擦它,又擦了擦手。
总觉着房中弥漫着一股粘稠的血腥味味。
他将针与桌案擦净,气味却完全没有消退,血腥里还带着泥土的味道,像是后山腐烂枝叶浸透的脏污泥土。
他望向门窗的缝隙,是从那里透进来的吗?
方才关窗闩门去换衣时,夕阳余光就要消失在血色的天幕下,现在该是已经天黑了吧,怎么静悄悄的。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哐哐的撞门声,惊得他心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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