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香案底下的东西都满得冒了出来,显然不是一位两位。和他误以为的“山神”是今夜才开始伤人,大有不同。
要不就是山神疯了,要不就是邪灵来了,再不然两类勾结,哪怕山神谋害山神呢?反正对他们这些凡人来说都一样——他们可能要被杀死了。
这群乡民若是能老实一些,别老想些献祭别人的事,触发规则。一动不动撑到明天早晨,说不定神司会派人来救他们。
也不知道这片地方归哪个神君的神司管,效率怎么样。再晚,这群乡民可能都要跑到这张桌子底下去了。
正想着,密不透风的大殿里,香案上的蜡烛忽然摇动了一下。
站在第二位新娘身后抓着她的,那个瘦高个子的乡民忽然停下来,毫无征兆地朝凤观昙扑过来。
凤观昙一惊,可他被按着躲无可躲。
正一头雾水之际,却是站在凤观昙身后的那个壮汉被扑倒在地,瘦高个子上去就给了壮汉一拳。
“你……你刚才说我什么了!”
凤观昙刚才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人出声。
“滚开,说你瞧着像要死一样!怎么了?”
“我先让你死!”
两人一边谩骂对方,一边在地上滚作一团,让人摸不着头脑。
起初,众人以为这只是乡民不睦犯了些口角。
高乡长还颇为公正地指挥了他们一句,让他们停一停先干正事。
可两人撕扯着,撕扯着,愈发用力,愈发凶狠,面孔逐渐扭曲起来。
惊叫声出现在瘦高个子咬伤壮汉耳朵的时候,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同乡竟无一个敢劝阻。
“再瞪就把你的一双眼珠子挨个抠出来!”瘦高个子吐掉那一半耳朵,恶狠狠说道。
“好啊好啊,那我就要撕烂你的嘴!”壮汉捂着耳朵瞪着他,说完这句直接朝瘦高个子的脸伸手过去。
高麻子就站在一旁,骂了两句命令二人快停下,全都被无视了,他气不过亲自上前按住两人,结果手一按在两人肩上,就被毫不费力地一甩挥膊甩开了。那高麻子一下子被甩得倒退好几步,腰狠狠磕上身后的香案。
高麻子扶了一下才站稳,眼里升起怒火。
可再看纠缠中的两人,竟是在依言照做一人去抓另一人的眼睛,一人将手伸到对方嘴里。
“泥,创到窝惹……”男人的嘴从嘴角被撕开一道口子,淌着血,说话也含糊不清。
“哈哈,了不起你撞我一下!”另一个人失去了眼睛,脸都朝错了方向。
膀大腰圆的汉子和瘦高个子当即互相握住对方的胳膊,脑袋发狠一撞。
像是磕在一起的两只蛋,他们撞破了头,双双倒在地上,失去了声音。
一切来得如此之快,粘稠的血液溅了围观乡民满脸。最近的一位伸手抹了一把,大张着嘴吓得失声。
四周乡民也都惊魂未定,他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这两人也突然爬起来。
“别一害怕就往我这里躲,死胖子!”高麻子本就心烦,推了一把凑过来紧紧靠着他手臂的人,“这一个新娘都还没嫁完呢,都发什么癫。”
“大……大哥……”
高麻子听到这声音抬起头,发现那黝黑的胖子正站在他对面的人群里,他指指高麻子身旁。
不止他,其他乡民也惊恐地看着高麻子。
高麻子隐隐感到一股冷意,一偏头,直接鼻尖对鼻尖地对上一张怪脸,那东西下巴抵在他肩头,下半张脸咧着嘴,眼睛却大张着凝固着惊恐。
高麻子对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深吸了口气,它僵硬的肢体正勾着他的手臂。
他吓得转身就跑,跑了几步那东西还扒在他身上,倒是香案上的桌布被扯掉了一片。挤在桌案下面和这死人相似的东西一下子全冒出来,瞬间弥漫开血的腥气与腐坏的味道。
香炉翻倒,众人耳边又起了那一片“……别碰……”的阴森声音。
再加上乡民的狂叫,庙中全乱了。
当高麻子终于将身上的人甩开,连滚带爬钻进人群中。
众人才辨认出,香案底下藏着的都是之前出去但没有回来的人。
全都死透了,刚才被烛台扎伤至死的乡民竟也在其中,看来他爬进洞里的场面只是一场幻觉罢了。
可恐惧并没有消减,反而乡民们之前还有一丝侥幸,认为有出去的希望,以为山神不会真正伤害他们。现在得知这群人真的惨死,有人直接吓得崩溃大哭,有人捧着肚子呕吐起来,有人手舞足蹈竟是被吓得疯癫了。
“快点,快点让她们拜堂啊!”乡民中间响起急切的声音。
“是,是啊!不然我们也是要死的啊!”应和声不少。
新娘们吓得乱跑,躲避着伸来的手。凤观昙退了一步,瞧见一个新娘摔在地上。她在膝盖上和手腕上都缠着麻绳,使得她一直稍微能动,却无法逃跑。
凤观昙就近扯下了缠在她腿上的绳子,还没完全扯掉时,就被一股大力压住肩膀。
是惊魂未定的高麻子已经开始指使他人去抓那些新娘。
他踹了身边的汉子一脚,那被吓得不敢动弹:“大哥!祂不让碰啊,你没听见吗?”
“对啊,那声音是不是说,咱们不能碰新娘子?”周遭的乡民也犹犹豫豫不愿伸手。
“我……我也听见了。”
“这会不会是山神不想让我们动属于祂的新娘?刚才那些人碰了,才……”
听有人怀疑到这,那只按着凤观昙肩膀的手立刻松开了。
但人群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拦着他们。
往前是一张张焦急愤恨的脸,往后就是一张张僵硬的,死去多时的面孔。
“知道了吧,山神发怒了!都是你们害的!”乡民们指着新娘:“都是你们不肯主动过去,才把他们害死。”
“别磨蹭了,你们快点自己拜堂!”
听说乱碰会丧命,谁都不敢去冒这个险。一个新娘子往一旁走了一步,围绕的乡民顿时后退。
“这可怎么办?”周遭窃窃私语起来。
这里毕竟有百十人,办法很快就有人想到了。
“要我说,是不是该把他们投进山崖呀,山神不是在庙底下修炼吗?”
“哪里还能出得去!不如烧给山神吧,像上香那样。”
“胖子媳妇说的好,这主意不错!”
“我看也是,不用碰着他们了,安心。”
乡长倒是利索:“既然如此危急,山神也会谅解的,就这么办吧!”
他说得像烧鹅烧鸭,这一起头,众人纷纷去找柴火了。
“我呀,知道灯油放在哪儿,带你们去找!”出声的仍是那个胖子媳妇。
余下的人说着“太好了。”跟上了她。
他们将新娘们像羊群一样驱赶到一起,开始七手八脚将找到的香与木柴丢过来。一只只陶罐就摔在新娘的绣鞋边上,灯油和药酒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凤观昙身边穿着嫁衣的小姑娘被吓得僵住不敢动。
另一个,则直接哭了起来:“呜……我真的不想死!”
“闭嘴!要不是你们磨蹭,至于让我们现在还困在这里吗?”胖子媳妇朝这那个在哭的女人嚷道,
姑娘被喝了一声,仍不死心:“等一等,别烧我,我的八字他们根本没问过,许是弄错了!”
乡民们正举起手中的火把,打算贴着地面烧过去,手上竟顿了顿。
这大殿里的女子可不多,这一问起来,盖头指不定落在谁头上。
胖子媳妇一听,连忙夺过身边乡民的火把:“胡说八道什么,嫁给山神这么好的事。你该感恩戴德才是!”
她说着,眼里发着光,手里中火把竟直朝着那新娘被灯油浸透的嫁衣上伸了过去。
“看你像是要碰上好事。”眼见着那火苗贴近,这火一点着,定会将人烧死。凤观昙一手拽过那新娘,掀开盖头将新娘长发上刚燎起的火苗拍灭,只是稍迟了些,那长发便被陡然升起的火焰烧去大半。
“什么东西!”胖子媳妇将凤观昙迎面甩来盖头拨开。
红色的喜帕飘落在地上。
人们的目光落在凤观昙的脸上。
“你竟敢来捣乱!”高麻子瞪大了眼睛。
“捣乱?还没有呢。”凤观昙诚实地解释起来。
高麻子咬牙切齿:“就是他,他混在其中害我们被山神责怪的!快点先烧死他!”
“是叶家小子,好啊你,我说山神怎么发这么大脾气!”
乡民们的吵嚷声跟着渐渐变大。
忽然,一声颤抖的询问止住了沸腾。
“那,那是什么?”一个乡民远远指着凤观昙的方向。
所有人都看过来。
接着他们整齐地噤了声。
凤观昙也顺着她指的位置一看。
是刚才被甩到地上的那方盖头,原本应该平铺在地上的红帕子,鼓起来了。
底下像是盖着什么东西。
在诡异的烛光下,让人浮想联翩。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哀嚎。
撒泼最狠的胖子媳妇安安静静躺在地上。
脑袋不翼而飞了。
凤观昙脚边那只大红盖头渐渐地被浸染成暗红。
不知道盖头下胖子媳妇那颗脑袋,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但乡民们都是瞪着眼睛看着他的。他们煞白的脸,齐齐转过来。
一连惨死这么多人,在这山庙异样的氛围里,乡民们的恐惧已经越过顶峰,眼中再没有人的同情与害怕。这次乡民们不仅没有退后,反而一个个目光精亮好奇地望过来,都想看看是不是他们猜测的流血的画面,地上的盖头底下是不是真有一颗熟人的脑袋?
可要让他们先于旁人上前查看,就又都不敢了,更别说再掀开地上的盖头。
人们就这么僵持着。
高麻子猛然道:“定是他男子之身混在新娘当中欺骗锦雀神君,害祂更生气了。不然神君怎会如此,大师,你说呢大师?”
钱相士被点到,慌了一下,立时喊了一声“对!”接着才捋着胡子状似高深地说道:“依我看,这就是死了这么多人的缘故。你们想,今夜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那就先处死他!”
“对!”一个乡民一喊,立刻得到其他乡民附和,他们高举着火把围过来。
凤观昙和其他新娘在一片声讨声中,统统被逼到大殿中间,躲无可躲。
他不假思索扯下身后另一位新娘子的红盖头,发觉这姑娘正是被绑住的那一位,她竟不止被绑住,嘴也被塞住。
凤观昙先将盖头摊在手中举起,转身朝向愤怒的乡民们:“谁敢过来?”
众人被他的气势吓到,顿了顿。
但马上就发现他手里就只有一方盖头罢了。
“你拿块布吓唬谁呢?”高麻子怒道。
“你呀。你还没发现,这几个人死,都是因为他们不是新娘却在庙里碰了这方红盖头。”凤观昙扬起手里的红布,笑着展示:“你们要不要碰碰试试?”
乡民们的脚步缓了下来,生怕再朝他迈近一步,这盖头就会落到自己脸上。
凤观昙趁机一手解开新娘绑着的手。他心想这瘦弱的姑娘定是反抗最强烈才被绑住了。
谁料一被解开,她扯掉堵住嘴巴的布条,大喘一口气。
忽然往凤观昙身边迈了一步:
“别听他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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