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家路窄(一)

脸妖的事情告一段落,至于扬州城要用多少时间才能从恐惧的阴影里走出来,尚不得知。

对阿离来说,不幸中的万幸是凶手已经就地正法。而她,还拼命地在脑海中抹去祁渊的存在,但奈何此人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厌烦,阿离烦了好几天,就差闯个祸将对方招惹出来。

好心人姜满送的十两银子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妖怪手里用得很快,等到盘不下一间客房,又不想风餐露宿时,阿离只好另谋打算。

但是在这偌大扬州城,无亲无故的,她一个外来小妖怪能投靠谁呢?

这时,阿离想起了自己的新身份——妖界使者。近来城内怪事频发,而这些没头没尾的怪事都与妖怪有关,那为什么城里的妖怪头目不出面处理呢?

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他们能力不足;二是他们狼狈为奸。

而阿离出现在扬州城的目的,便是为了惩恶扬善。

近日扬州城诸事不顺,前不久妖界监察使笛允在花月楼吃酒时被一道惊雷劈死,妖怪们听了这消息,便不再敢出门了。因为在他们眼里,是神仙,要降罪于扬州城。

但七日前,妖都却意外受到了一封举报信,这封信从头到尾都在说一件事,扬州城妖怪头目——花月楼叛变。

阿离是妖怪的官,此来是要为一城担惊受怕的妖怪讨个说法,收集花月楼叛变的证据。

褪去身上的红衣侠客装扮,阿离换上当下时兴的绯色罗襦裙,将自己乌黑的头发盘起,往上簪上了一支刻着狐狸花样的簪子。这簪子做工不算好,上边的狐狸花纹也不活气,对比集市上那些十几文的发簪,估计只有料子是值得一比的。

可阿离情有独钟啊。彷佛这簪子是小情人送的一样宝贝。

今日无雨,是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阿离收好行李,便出门去投奔城里的妖怪头目花月楼了。

阿离凭着一块透亮的绿叶令牌被领进楼中,她与话本中的十丈红尘隔着一道薄墙,外边欢声笑语,里边严肃默言,只剩下两串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现在是去哪儿?”阿离对面前的带路人绕有不满,因为她要求见花月楼楼主,她不信楼主会待在这种偏僻的鬼地方。

“楼主正忙着,我带你去找掌事。”

掌事也不会待在这种偏僻的鬼地方。

薄墙之外的琴音愈来愈远,阿离被领到一处小院,总之不在花月楼里面。

院中有一口老井,一颗老树。那是相对于繁华的荒凉。

虫鸣声过于清晰了,阿离知道,自己就像门前落叶般被花月楼清扫了出去。

“小妖,单凭一块绿叶令牌,是进不了花月楼的。查案的事,扬州城还有许多使者大人,就不劳操心了。”引路的妖边说,边化作一团妖气离开,看上去像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若我非见不可呢?!”

“非见不可?”那妖哼哼了两声,“除非,你有妖主令。”

不是使者令牌,是妖主令。

持妖主令者,如妖主亲临,掌一方生死大权。

地位低微的绿衣使者怎么可能有拿到妖主令的机会?就算有,一时半会,她去哪要呢?

花月楼摆明了不欢迎她,但面前的妖怪却犟气地说道:“倘若我有呢?”

“那花月楼上下,全凭大人差遣。”

说话的妖怪没当真,她笃定阿离拿不出妖主令,随即卷了卷自己的纱袖,干脆利落地走了。

半个时辰后,两人却在花月楼大门面面相觑。

“妖主令,我拿来了,花月楼,不会不守承诺吧?”阿离将手中的卷轴刷地一声摆开,上边的朱红色印章给足了她放肆的底气。

这回不是路过繁华了,这回是置身繁华。

女子将阿离引到一位外边身着藏蓝色长衫,里边是淡紫色衣裙的妇人面前,妇人低敛着眼,一副尖酸刻薄的长相,左手食指上戴了枚红宝石戒指,再顺着看,手腕上是两个玉镯,右手上则握了串佛珠,不紧不慢地把玩着。

看来这妇人就是那位狗眼看人低的掌事。

阿离抬起架子,双手怀抱于胸前,也是一副不大好招惹的模样。

她的皮相更年轻些,一双眸子虽有狠劲却又看不出沉稳,一经对比就像小猫见大虎,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知大人前来,有失远迎。”扯下一颗佛珠,掌事眯起眼睛,和善一笑。

阿离冷嘲,“是么?掌事有所不知,这是我第二回拜访花月楼了。”

“若是大人不生事端,花月楼怎会不欢迎大人呢?”掌事敛起神情,似乎是在审问阿离,确定要插手花月楼之事?

阿离沉下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怎么?花月楼可是要违抗妖主令?”

“不敢。”掌事迅速低头,“大人可否将妖主令和使者令牌借我一看?”

知她有疑,阿离将自己的令牌连同手里的妖主令一同交出,任由她细细查看。

掌事接过,将令牌顺手交给了一位抱着琵琶的女子,自己则是细细检查起这份妖主令。

——扬州城所发案件一律交由绿衣使者阿离处理。

当今妖主极少签署妖主令,妖界事务几乎是由尊使大人代劳,不过并不是没有,上一份妖主令颁下时,一个妖族便在世间彻底消失了。

印章花纹纹理精致,朱红落印清晰,确是妖主印所盖。

不过堂堂妖主凭何任命一个绿衣使者插手扬州城之事呢?

另一女子将身上抱着的琵琶放下,把令牌放在手上细细观察,发现这块令牌如青绿玉石,光泽透亮,上边俨然刻着一个名字——阿离。

琵琶女将令牌举起至一个与眼睛齐平的高度,随后开始打量起令牌的主人阿离,一袭红衣长裙,像高门贵女,一株不染尘俗的傲梅。但她的傲不像寒风雪松,更像是纸醉金迷里的散漫、高山流水般的自由。

她来自涂山,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瞧着手上的令牌质地新而亮,琵琶女肯定这位名唤阿离的大人是妖界新上任的绿衣使者。

绿叶令牌,低阶使者,狐假虎威。

平日里行事嚣张的花月楼自然是不会让面前这位新官烧起三把火的。

掌事将令牌和妖主令一同还给阿离,陪笑,“使者大人,笛监察使的案子时日以久,又有紫衣使者拍案定论,若是大人空闲,不妨先查一查最近的一桩悬案?”

阿离微微蹙眉,听懂了掌事的弦外之音。

“三日,使者大人若是找出凶手,并将凶手绳之以法,我们花月楼便认同大人的身份,彼时,自然是不会再阻挠大人。”

三日就三日。

阿离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

死者名为章大文,是扬州城一家布匹铺子老板,平日为人友善,没有任何仇家,可他七天前突然暴毙于家中,只留原身一具金犬尸体。

在妖界,这是一桩骇人听闻的血案,在人间,这是一桩人心惶惶的失踪案。

阿离来到商铺门口,发现商铺早已被官府贴了不准进入的封条,扬州城雨丝未尽,大街上没几个人敢出来走动。

阿离费了好大劲才勉强找到一只妖怪问路,她去敲了死者隔壁的门,那住着的也是一只犬妖。

阿离简单道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对方眼眶里似有泪珠转动,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以为花月楼不会管了,没想到今日还能见到使者大人!”

“你慢慢将章老板死前的行踪细细道来,我会一一查证,绝不会让他枉死。”阿离拦住那双即将碰地的膝盖,安抚着说道。

“大人,我知道凶手,肯定是江家小姐!”

“为何?”见他笃定,阿离更是疑惑。

“大文死前,给江家送了最新花样的布匹。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笑,什么缘由没说,但我估计,是江家小姐答应了他。”

章大文是个老实憨厚的妖怪,在如何成为商人的道路上一窍不通,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穷困潦倒、打道回府的时候,他认识了江家小姐江茗。他们相见恨晚,志趣相投。为了帮助好友,江家小姐大手一挥,指了章大文往后的生意。

大文心怀感激,日日夜夜研究布匹花样,想象江家小姐将这些绣花穿在身上的模样,脸上总也忍不住冒红晕。邻居兼好友敢打包票,那傻妖怪,喜欢江府的千金小姐。

情之一字总是愁,无解。

既然喜欢,何来死亡呢?

邻居又猜是章大文的单相思,高高在上的江家小姐不可能喜欢一个地位低又傻愣愣的布匹老板。

对了,他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日大文还说,江家小姐,知道了他的妖怪身份。

邻居骂他傻啊,凡人怎会有真心?一不小心丢了命怎办?

结果第二天,大文真把命丢了。

“若不是这样,那江家小姐怎么突然中邪?要我说,肯定是大文回去找她了,她愧疚。”邻居喋喋不休地埋怨着。

***

扬州城江家富甲一方,据说一直是城里的活菩萨,因为人家有钱还不自私,一天天地还挺会帮老百姓想法子。

路没了,修;大水涨上来把庄稼淹了,补;要修庙宇拜神,修。江家的钱像是没地方花了一样,尽做善事。

江家积足了福气,他们家老爷老来得女,得了个漂亮的女娃,于是江家的钱越来越像烫手山芋一样,抢着扔出去。

可怪就怪在三月前,天空雷云滚滚,一道惊雷劈下,江家突然失了火,阴蒙蒙的大雨天中,这大火就像地下长出来,怎么也扑不灭。

而这火,据说是烧在了江家小姐的闺阁中。

大火熊熊燃烧了两天两夜,扬州城才重新迎来了漆黑的夜色,坊间有人传,火是得道高人施法灭的,这高人把江家小姐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让千疮百孔的身体如获新生。

原本这一切都是上天垂怜,但在七日前,城外灵泉寺却又起了一桩事故,说是江家小姐本是妖怪,一直藏匿于人群之中,吸取凡人阳气以提高修为,但这没有根据,因为说她是妖怪的和尚并未拿出任何证据。

在这之后,江家小姐便中了邪,丢了魂,失了魄,于是众人又猜,是有妖怪占了江家小姐的身子。

一传十十传百,阿离很轻松地便打听了个大概。

阿离到江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灰蒙蒙的天,再加上周围是一片死寂,完全没有人走动,衬着偌大的江府像是一座死宅,再晚些便有百鬼夜行一样。

晚冬也是冬,因有寒风吹过,所以阿离为自己披上了件斗篷。同样是明艳的红色,像满山落英,格外醒目。

阿离提起衣袖,捋了捋,抬手握住了大门上的圆环,一边敲一边喊,“有人吗?”

敲了两声之后便停了,阿离双手互相轻碰着衣襟,等待着大门的开启。

很快,里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待门一开,阿离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托词一背,“我是昆仑山的道士,此来是想为你家小姐驱驱邪气……”

然不等说完,开门的仆人便长哦一声,“昆仑山的道士是吧,进来吧,你师兄在里边施法呢。”

师……兄?

某张帅气逼人却十分可憎讨厌的脸从脑海中一闪而过,阿离后槽牙一紧,进了府内。

“二位道长,你们的师妹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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