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是那日醉酒,她借酒道出的喜欢?
他那日什么话都没说,是还没想好托词来拒绝吗?
阿离不想听,想赶人。
“阿离。”
但季无尘死缠烂打,沉沉的嗓音落在耳边,迷了她的魂魄。
“我喜欢你。”
“未遇见你之前,我觉得凡尘不过尔尔,凡人夫妻携手一生的誓言也不过几番空话,百年之后一捧黄土,便不了了之。
但当我来到这里,遇见你,同你一起经历过那些不算惊奇的普通日子,了解你,习惯你的存在,与你相依相伴,我的心便也跟你一起,沉沦下去。
我欢喜与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想与你相守一生,也想与你,成亲。”
季无尘认真的时候,常常拧着眉头,他在认真回应她的告白,阿离的心却忍不住颤抖,眼眶里似有珠光浮现。
她觉得自己仍然醉着,处在睡梦之中,这才会看见如梦境一般的场景。
季无尘说喜欢她,付出了十足的诚心,将心剖开来呈在她的面前,渴望她去安抚下这颗因她而跳动不止的心脏。
自失去记忆以来,阿离第一次感觉到了窘迫。
不是不开心,而是心底空荡,患得患失。
“成亲?”
“你别欺我懵懂,”阿离哑着嗓子说道,“两个人成亲,是要双方坦诚相待,毫无欺瞒,要两颗真心紧紧相连。”
“季无尘,你做到了哪一样?”
入长安城足足一月有余,以季无尘的本领,什么妖怪捉不住?他心底有事瞒她,阿离便也理解,不闻不问,但她始终做不到宽容,她给了季无尘一个月,次次见面都等着他的坦白,可每次都是急匆匆的,让她的心沉了下去。
“我,”他的喉间像堵了块石头,咽不下,吐不出。
季无尘垂眸,一双凤眸含情脉脉,少有的含了真情,他们离得近,阿离望进他眼底,竟在其中看见了熟悉的珍珠白浮光。
她从来没见过他哭,更没见过他眸底含着的泪。
一路走来,季无尘就像天之骄子,坚韧得让人心疼。
每平定一地的妖祸,疲惫便如葡萄藤般,爬上他的眉眼。
阿离累的时候喜欢吃甜食,于是她次次都跑到大街上,给她的道长带回各种各样的甜食。
季无尘笑着,想是上边的甜霜腻进了心里。
但他从不吃完,因为他不喜。
想到这里,阿离的内心不由得多了几分干涩。
他们之间有太多的不一样,每一处都像一座大山,一道深沟,跨过去,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毅力。
阿离不缺这些,但她觉得有些累了。
“这一月以来,你在做什么?”阿离咄咄逼人,季无尘招架不住,垂了泪。
阿离见了心疼,却无动于衷。
她失了记忆,故而懵懂,不知自己喜欢什么,亦不知自己讨厌什么。
可她不是新生儿,喜欢和讨厌是时间刻在心里的,就像遇见阳春面,她会想起自己曾吃过,她喜欢这味道,就像遇见米酒,尽管味道浓醇,但她却只是浅尝,喝过一次便不要第二次,对比花酒果酒,她便知道自己有一颗偏着长的心。
喜欢季无尘也是这般道理,初见时,她觉得他容颜姣好,不知不觉间妄自动了歪心思,察觉后却说服自己速速将不轨心思止住。再见时,季无尘救了她一条性命,她便觉得是老天眷顾,因缘际会,所以携恩相报,借口寻家,留在他身边。
她不会像没见过世面的小童,无知的喜欢一切。
她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阿离的骨子里装的是倔,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那种。
季无尘不说“不”,她便觉得希望甚大,要与他一生一世。
但那日季无尘应了约去捉妖,三日未归,阿离听凭心里的感觉去寻季无尘的踪迹,寻到的消息却是长安城太平无虞,没有道人大动干戈捉妖的事情。
季无尘在瞒她,在骗她,这世上什么事她都忍得了,忍得过,唯独欺骗和背叛。
阿离也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感觉,只知道自己的心如被刀绞一样痛得撕心裂肺,似乎曾经被最喜欢、最信任之人欺骗、利用、背叛的场景历历在目。
那是她心底最深最痛的伤,不管记不记得那人的容颜音貌,她都不会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哪怕是季无尘,也不行。
那日见了郁雪衣、乌洵阳、桑满一众人,她便隐隐约约感觉到,季无尘的身边的她,似乎是多余的那个。
阿离不是蠢才,再怎么逼着自己不想看清也明了其中道理。
不染尘埃的仙人,身旁怎能跟着一只心胸狭隘的妖怪呢?
恍惚间,阿离也明晰了自己的心。
那些伤心的话亲自听了会更伤心,这回没勇气寻到南墙,便想兀自回了头。
听了这么多日的书,装傻装痴,可真正到了紧要关头,她却不得不逼自己清醒过来,做一个狠心的明白人。
可她也会给自己留退路,只要季无尘向她坦白,只要事实不是她想的那般,她便能原谅他,与他成亲,与他一生一世。
“你在做什么?真的是捉妖吗?”
阿离又问了一遍,可季无尘依旧沉默着。
他嘴唇翕动,却始终未说出半句辩解。
“对不起。”千句万句最终汇成这句不明不白的道歉。
对不起。
或许终究是有缘无分。
季无尘走了,再没出现过。
他现在可以全心全意地去“捉妖”,不必将心分一半给留在客栈等他回来吃饭睡觉的小狐狸。
那几日阿离依旧待在妖市,茶饭不思,借酒消愁,时不时会想哭,赫连远在她身边,以朋友的名义,陪着她。
“阿远,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勇敢,正直,表面上与谁都交恶,但背地里,只要看见了,不管认不认识,熟不熟络,都是横插一脚,惩恶扬善。”
“外人传你妖界阎罗,但我知道,你是这世间少有的善良妖怪。”
“照你一说,从前的我,杀人不眨眼,哪里善良?现在的我,连最基本的‘天高任鸟飞’都做不到,又怎敢狂论勇敢?”
这几日无事,阿离就喜欢听赫连远讲她从前的风流韵事。
据说从前的她眼比天高,不论是高贵的狼族少主,还是涂山街头卖花糕的俊美男狐狸精,又或是南国古树神族的清冷长老,她都瞧不上眼,不是嫌话多就是嫌话少,要不就是嫌他们身上脏。
“话多话少我认了,这身上脏是什么意思?”
“呃,我记得上回那个对你死缠烂打的,原形是条蜈蚣。”
“救命!”
阿离听了这话,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是啊,只是现在失了忆,竟看上了个凡人道士,眼睛怕是也被摔瞎了。”
“……”
“他……长得好看。”
阿离抱着酒,摔倒在地上。
想来她这千杯不醉的本事,也是从前练就的。
“阿远,那我从前,喜欢去哪啊?”
“窑子,酒肆。无外乎就是这两地儿。”赫连远说话时瞥了瞥窗外,故意放大了声音,“你最喜欢去南国的剪水阁和西域的长乐斋,扬州城的花月楼你只去过一次,当然你最不喜欢的便是涂山的绮罗殿。”
“为何?”
涂山不是她的家吗?
“因为家里有人管着你,不让你胡来。”
“谁?”
“你哥啊!”
“看来真是摔的不清。”
原来,她还有一个哥哥。
不过……
“你,怎知我是摔的?”
“你信我吗?”
“信。”
“我猜的。如果不是摔到脑袋,怎么可能会失忆?”
猜的很准。
阿离是被一个好心人救下的,醒来时那人说她昏迷在山脚下的乱石堆里,脑袋后留了一地的血,那人以为她死了,想一走了之,但还是拗不过良心,上前去探了鼻息,发现仍有一息尚存,这才将阿离救了回家,细细照顾。
“佛主保佑。”这是阿离醒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还是要感谢那位娘子,孤儿寡母的,若不是她为了家中生计日日上山采药,说不准我便会暴尸荒野,再也没办法回家了。”
后来阿离为了报恩,替了娘子的女儿去当陪葬花童,本想好好装鬼惩戒一番那户不道德的人家,却不料对方是个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的,炸药一放,一座山轰了一声,他们要拉着她同归于尽,下去陪他的短命儿。
所幸,季无尘救了她。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你先前为何会被当作水鬼呢?而且那日河里的你,和现在的你,的确是天差地别的。”
那日河里的水妖,黑气缠身,暴戾不堪,像是入了魔的发狂之症。
“说来忏愧,年前我去了一处族中管辖的水域,一不小心被魔气侵蚀了神志,不得已四处作乱。”
“那日与你道别之后,我回去自请了三十道惩鞭,自省三月。”
阿离闻言,有些心疼,“季无尘对你并未动杀心,想是并未造成大祸,及时止了损。”
“哈哈,你放心,就算他动了杀心,也未必杀得了我。”
“呵呵。”
明天补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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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浮生一梦(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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