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在哪里?”安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座机电话的显示屏上跳动着通话时间。
“我不确定……”电话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大概是某个末世电影中的世界吧。”
安握着听筒的手紧了些,她试探着问:“电影……阿树你,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吗?”
“嗯。”
这个回答让安感到振奋。她继续自己的假说:“类似于穿越,不知道原因。”
“对,安也是吗。”
这也是一句肯定句。
“嗯。”安笑起来,周围货架上的童装上有一只卡通鲸鱼,上方的挂钟越过了数字‘6’,秒针一圈圈旋转。
“安”电话中的人喊她。
“嗯……你听着,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我这里得到了一些信息。你检查一下电话柜下方有没有一个空格?”
安跟着电话里的提示往下看,木质电话柜下方是一个橱柜,地上铺着的地毯上勾勒着复杂的花纹。
安举着听筒正要回答,手扶上了橱柜的拉环,稍微用力打开,现出了一个和柜身极其不搭的棋盘方格。
“有,阿树真的有!”她的声音里有些雀跃,更多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你怎么知道的。”
对面松了口气,回她:“偶然,先不管这个,有就好。”阿树接着说:“那你有遇到一个怪异的人吗?可能看起来像生病了一样,具体性别我也不清楚。”
安看看四周,内心的情绪又开始攀升,苦笑着说:“这里的人谁没有病。”
“嗯?”
“没事,你继续讲吧。”
“好。”电话里的人停了一下。
“虽然很离谱,而且我也知道你可能不信,但我现在就是身处一个丧尸围城的世界里。我得到了信息是,这种疾病是由一种名叫X的病毒产生的,会使人发疯,失去理智。”
电话里的人突然问她:“安你知道丧尸是什么吗?”
“我知道。”
“那就好,我需要安去找一个可能感染了这种病毒的人,取他的血液,然后通过你底下的那个空格传递给我。那将会是救我们的解药。我这边有一剂疫苗,可以杀死X病毒而且对人类的身体没有损害,或许你还可以用这剂疫苗去救那个感染者的性命。抱歉我出于未知的原因无法去到安那边,我……”
电话突然占线。阿树的声音磨灭在无规律的电流声里。
“阿树?”安喊他,无人回答。
此刻墙上的时钟显示着[18:05],手中的电话再也无法接通,随之而来的是非常细微的,人类行进的脚步声。
仿佛刚刚的对话只是幻想。
安来不及思考,她快速躲起来,藏进了衣橱里。没想到手臂一撑,衣橱里面的那块暗色竟然是一块布,安的身体随即扑进了挂布背后的房间。
散落着饭盒的不锈钢水槽上,水龙头还在滴着水。几张躺椅还没来得及收起,这是一个母婴专柜员工的休息室。
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中年女人,看到安的同时就要尖叫出声。
安坐起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女人捂住嘴,猛地点头。
她穿着制服,应该是这个商场的员工。
她应该是在警报拉响的那一刻没有来得及撤离,或是因为人类那本就怯懦的本性,选择了躲藏。
安走过去,挨着女人坐下。女人吓得一颤,面上的表情丝毫没有缓和。
“别怕。”安出声道。
眼中一瞬间流露出悲伤来:“现在外面不安全。”
女人缓缓松开手,浑身还在颤:“我听到了……很多枪声。”
“那我们一起小心地出去好不好,向警察求救,然后一起离开。”安拉住了女人的手,拇指一下下安抚着她。
“对……求救,我们一起离开。”女人又重复了一遍安的话,似乎找到了主心骨般点了一下头,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牵着安。手回扣住安的五指。
“我们一起离开。”她颤着声音说。
安能看清她面上的皱纹还有头发中掺杂的白发。
女人自言自语地又说道:“我也有个像你这样大的女儿,她快放假了,我要回家等她。”似乎是想通过话语给自己些许勇气。
这时外面暂时停了枪响。女人牵着安往前走,安能感觉到女人的不安,恐惧从她的身形中溢出,但又多了些什么,安说不上来。
女人只是小心翼翼地往那块挂布走去,再没有停下。
她颤着手掀开了布,现出了外层的童装。
安在她身后看着她,暗道了一声抱歉。
等到衣架上的童装被掀开,女人带着安从暗室里走出来,缓慢地走到了过道上。
女人看一眼安,明明还在害怕,却是将手揽到了安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她随即出声,沙哑的,无助地喊,一声一声地喊:“救命,救命,救命……”
道路拐角很快出现了一队人马,全副武装地举着枪,瞄准了她们。
女人害怕得几乎快跪下去,不住地摇头道:“警官警官,救救我们!我们被困在这……”
砰——
她话还没讲完,子弹就打进了她的胸膛。两边同时响起无数枪声,朝她们扫射。
不过他们只打安的四肢,而落在女人身上的子弹却是致命的。
血染了安一脸。
安跪坐下去,愣愣地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女人。
她本以为,和女人站在一起,出于保护人质,也是能够拖延一些时间的。
可是现在她怀中的人已经千疮百孔。
而自己被那些子弹避开了要害,手脚被子弹折断,跌坐了下来。
讽刺的是那位母亲在死前还想要将身体移到自己的前面。
不过无济于事。
安看到那些军人向自己靠过来,同时冲着对讲设备回复道:“无关人员已击毙,实验体存活,正在执行抓捕。”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安的目光对上了女人围裙上的小鲸鱼图案。她生前可能就工作于母婴区,为迎接那些小生命做着她力所能及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女人放声大笑起来。
眼中被泪水朦胧了视线,看不清周围,只感到一种扼住咽喉,无数刀片割裂肺腑的冰冷。
安跳起来,径直扑向面前的人。子弹终于无措地打进了她的心脏,没有什么感觉。
她跳上了男人的肩膀,那双被血水浸入指甲缝的手无情地扭断了男人的脖颈,然后将那厚重的防弹服撕成碎片。
子弹穿透了她的身体,穿透了她的头脑。安用手掌捂住另一个人的枪管,手在扳机扣下的瞬间变成一大块烂肉,而她也再一次用手顺着头盔和防弹衣的缝隙刺穿了那个人的下颚。
安最后一跃翻到了货架上方,她回头看着血泊中的女人,眸中变成了柔和的悲伤,下一刻一枚子弹在她的额头开出一个洞。
安往后仰去,片刻后又恢复过来。顺着上方的货架跑远了。
·
等到再次停起来,安跑到了一楼电器区上方的排风扇里。
全身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恢复着,安拔出了额中的子弹,右手被打烂的手指已经重新长了出来。
脑袋里嗡嗡的,现出了很多画面。
有穿着冠冕堂皇的政客参观着人体实验进行的场景,有她看着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的牢笼。
还有突然某一天被一群警察闯入家中,绑走她,并杀害了她的家人的画面。
安听到了惨叫,看到了血。倒在她身边的那位女士的面孔好像还在眼前。
安躺在通风管道里,回想着,不住地流泪:“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要去寻找一个病人。
或许是这个病毒的遇害者。
这周围丧心病狂的一切,明明是人,却更像魔鬼。
而生为异类的自己,更像人。至少还剩下一点人的温度。
他说,或许你还可以救她的性命。
疫苗可以杀死X病毒,而不伤害人身。变回人吗?谁又知道会不会被乱枪射死。
他在找的人就是自己。
安知道。
这时商场闭馆时的铃声从广播里响起。平缓的音乐却让安感觉到无尽的悲哀。
仿佛神的低语。
虚伪的,欺骗的,用安宁装饰了外在的窗子。
安浑浑噩噩地睡去,她本是再无需睡眠的。沉重的现实逼迫着她逃离,看不见光的黑夜是漫长的。
于是以睡眠为借口,如同创造人类的那位伪善神灵一样。用人类惯用的欺骗自己,蒙骗他人的手段,闭上眼,睡过去,一直到天亮。
·
安在那里度过了很久。久到她都快要忘记时间的存在。
她是听到外面又响起枪声才醒来的。
惨叫夹杂其中,此刻落在她耳中却成了最优美的旋律。
她该走了,回到电话那里去。阿树说过要用血来交换疫苗。
她是没救了,但至少还可以拯救阿树。
救一个也好。
安从通风管道中出来,谨慎地往二楼跑去。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在遇到追击的士兵。
直到安回到母婴专区,过道中间只剩下了女人尸体的一些残骸。似乎是被啃食过,露出白骨。
她杀掉的那两个士兵不见了,地上拖出些血痕。
安掀开了童装,走进了员工休息的那个暗室里。随便找了个碗,用水槽上的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红色的血盛了整整半碗。
她盖好盖子,掀开挂布走出来,恰巧看着一小队人惊慌地对准后方打着枪。
身穿防弹服的男人被扭断了脖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前进着,他显然已经不再是人。
子弹无法打入他的身体,而他的力气又大得惊人。他扑向其中一个人,头盔下可怖的脸大张着嘴疯狂乱咬,和电影中描述的丧尸并无不同。
安亲眼看着那一小队中来不及逃的人被死尸杀死,然后被死尸吃掉了身体的部分。
但当他走到安的身旁,仅仅只是嗅了嗅便转身离开了。
安与他对视——男人眼睛里唯一属于人类的部分又安静下来,血腥麻木从他的眼中消失了,好像那一刻他又变成了人。
晨间的音乐又从广播里响起,伴随着无数枪声、挣扎、惨叫与哭喊。血溅到透明玻璃上,照映了外面的阳光。
仿佛是神肃清人间的化身,终是看不下那位昏庸神灵的所为,于是制造出他们,为这失衡的世界重新制定规则。
·
安将碗放在了电话柜下方,没有任何反应。
她已不再成为被追杀的唯一,四下乱成了一片。
她看到被她杀死的科学家们在一楼的走廊上奔跑,看到身穿防弹服的士兵成为反向追逐人类的猎鹰。
[18:00]
电话柜中的棋盘格散出淡光,未知的来电又响起。
安接起电话,“喂。”
“安,是我。”阿树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
“你那边怎么样?”
“嗯,我找到她了。”安看着柜格中的碗说。
“太好了!”
“安你将血放在格子里了吗?”
“嗯。”
“好,你再按一下键盘上的‘1’疫苗应该就可以交换到你那边了。”阿树说。
“我可以不要疫苗吗。”安平静地问他。
“可是……”
安没再听到阿树后面的话,她看着座机上的按键迟迟无法下手。
今天的天气很好,玻璃窗外的阳光给万物镀上了一层金黄。
罪恶的人世,被红色的雨清洗。她无法知道除此之外还有怎样的理由存活。
“永生”,指让那些处于剥削顶端的自私者更有资格地享受贪婪,跳脱出唯一限制他们生死的惩罚。
安看到几只鸟飞翔在蓝天。在黑夜里鸣叫,无休止地抗争。
安从电话柜上找了一张票据,在背面随笔写道:
鸟儿啊。
飞吧,飞吧,飞向无尽的自由。
当幻想破灭,跌落蛛网。
未来已无所期待。
自私又伪善的鸟儿啊。
我该是要成为你的。
不可原谅,不求宽恕。
2024.11.12
安最后对着电话说:“抱歉,阿树。”
她将碗取出,放入了那张票据,随后按下了键盘上的数字‘1’。
电话里又变成了一阵混乱的电流声。
安放下听筒,迎面追上了一个溃逃的士兵,咬上了他的颈动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