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暮色渐进,江水与灰蒙蒙的天空连成一道,雾茫茫的一片,渐渐地,原本水面上清晰可见的荡漾的波纹也看得模糊起来。

诸事已准备完毕,码头上好生热闹,士兵们倒是纪律严谨、井然有序。

沐棉乘坐的这艘官船,船舶离了岸,两边的水波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木质的大船终于浮动航行了起来。

台城负责接待宋承翼的官员挥了挥手臂示意告别,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渺小,他们的脸也越来越模糊。

沐棉很喜欢走水路,每次都觉得坐船是一种享受,船身微微晃动,就像婴孩躺着的摇床,坐在上边真是惬意,可是沐鱼则完全不同。

“呕……”沐鱼整个人无精打采地趴在栏杆上,江风带着水雾席卷着他的头发,令他本来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黑发变得乱七八糟。

“阿鱼,你还好么?我去给你拿提前备好的药囊。”沐棉回过头来看到沐鱼出现晕船的不适状况,转身就要回船舱里的房间取药。

沐鱼努力地克制自己发软的双腿,“阿姐,不必了,我房里也有药,我还是直接回房里躺会儿吧。”

“嗯,也行,刚开始是容易晕船,适应一会儿就好了。”沐棉走到沐鱼跟前,搀扶着弟弟回屋。

少年精瘦又高挑,离远点还不觉得,这样近距离搀扶,沐棉才发觉原来自家阿鱼已经长大了,都高出自己一头有余,明明他追在自己身后奔跑的情形还好似在昨日。

把沐鱼送回房间安歇之后,沐棉又返回夹板上透气,此时,大木船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四周没了边际,只剩下茫茫一片江水。

这艘官船是最舒适也是打头的那一艘,除了宋承翼和沐棉姐弟,就只有部分高级将领乘坐这艘船。船上的其他人大多都回独属于自己的舱室里休息了,此刻甲板上并没有什么人。

沐棉正倚靠在栏杆旁发呆,身上一阵柔软的暖意传来,原来是宋承翼给她披了件衣服。

“江上风大,小心着凉。”宋承翼关心道。

裹紧了情郎给自己披上的外衣,沐棉冲宋承翼甜甜一笑。

宋承翼也与沐棉一样,看起来丝毫没有晕船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近乡情更怯,我离家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不知家中爹娘身体如何,每次写信他们都是报喜不报忧。”沐棉回道。

“还有……”沐棉转过身子背靠着身后的栏杆,支吾道:“我有些担心……咱们……”

宋承翼又走近了些,帮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小傻瓜,有什么好担心的,放心吧,一切有我呢,我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处理的妥妥当当,好让未来的岳父岳母满意。”

沐棉脸一红,娇嗔道:“说什么呢!”

船只有条不紊地在江心行驶,春风吹动着他们的衣摆,天色也黑了下来,这情景倒是有了点春江花月夜的意味。

沐棉向远方眺望,视线触及到一大块漂浮物,由于天色已黑,看不太清楚,等船再往前航行了一段距离,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双眼:“承翼,你看左前方那坨漂浮物像不像个人?”

本来关注点都在沐棉身上的宋承翼闻言望去,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立马唤了下属前来救人。

大船逐渐逼近,在灯笼的映照下,漂浮物清晰了起来,果真是个人,还是一个女子。女子衣袂和发丝浮起,显然已经不省人事,这幅场景给这夜色中平添了几分瘆人的意味。

宋承翼派了人,从大船舢板放下了小巧的船只,准备打捞女子。

很快,女子就被打捞了上来。沐棉急忙凑上前,丝毫不顾及落水女子瘆人的模样,把脉探息:“人还活着,还有救!”

沐棉将女子腹部放于自己的大腿上,拨开她糊在脸上的湿发,用力将女子口鼻内的泥沙以及腹腔内积水拍了出来,女子吐出异物后又晕了过去。

……

“怎么样了?”见沐棉从屋里出来,宋承翼问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与沐棉都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沐棉疲惫地摇了摇头,“情况很不好,她之前……唉,不过总归命是救了回来,要是想不留病根怕是难了。”

“你已经尽力了。”宋承翼安慰道。

本来在自己屋子中休息的沐鱼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想要出来帮忙,“阿姐,听说你们刚刚从江水里救上来一个人,我来帮忙熬药吧。”

还好船上物资也称得上充足,一些常用的药材还是有的。

沐棉看沐鱼脸色依旧发白,显然还没从晕船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不赞同道:“你去好好休息,药我来熬就行了”

“阿姐,我没事了!”沐鱼坚持道。

“听话!”

看姐弟两在那僵持,谁也不肯听对方的,宋承翼插嘴道:“棉棉,我陪你去熬药吧,让阿鱼好好休息。”

沐鱼看向宋承翼,不满的情绪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但他终究也没再多说什么,扭头回自己屋子了。

宋承翼心中暗道奇怪,自己怎么惹着沐鱼了?对此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笑着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很快他的心神就被眼前的沐棉全都夺走了。

无论跟沐棉一起做什么,他都是喜悦的。只要是跟沐棉一起,他做什么都精气神满满。

夜深了,之前救人上岸的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毕竟非亲非故的,人救上来性命无碍,他们也就不甚在意了,顶多在背后暗自揣测一下为何好好的姑娘想不开要走上绝路。

夜色下的江面比起白日里要显得格外宁静,天空中皎洁的月亮和耀眼的星星都倒映在水中,仿佛它们本就该呆在水面上。

水势渐渐平缓,江水击打船舱的声音只偶尔传来两声,这静谧的夜晚让沐棉涌上深深的睡意,料理完病患后,她躺在被褥上,闭上眼睛欲睡,隐约听到病人晕迷之中的梦呓。

“阿娘……”

“阿娘……”

沐棉起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松了口气,烧退了就好。

落水的女子虽说面容有些黑,但眉眼中依旧能看出有几分斯文,奇怪的是,她露出来的脸和手与她身上的肤色差了许多,身上皮肤洁白如玉,手却如此粗糙。瞧着面相,她的年纪并不大,顶多十七八岁。

大雍朝的女子十七八岁未嫁人的比比皆是,但她大概率是一个已婚妇人。从脉象看,落水之前,她应该滑过胎,身子骨虚弱极了。

落胎后不久又溺了水,虽说不是寒冬,但这春日的江水依旧寒凉。这可怜的女子,能捡回一条命来实属不易。是自尽,还是被人所害呢?这只能等她醒来再说了,木棉心想。

翌日一大早,用过朝食,沐棉就到船舱中临时收拾的书房温习医书。

宋承翼也在这里处理公事,这是两人之前就提前布置约定好的。

他见木棉眼底青黑,哈欠不断,不由心疼道:“昨晚忙活了半宿,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那怎么行?说好的每日和你一起勤勉,怎能说话不作数?”木棉朝着宋承翼晃了晃自己手中的医书,漏出一小截细白的手腕,“而且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朝阳升起,阳光透过船舱映照在木棉的侧脸上,不久之前还理直气壮地说着“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姑娘,此时正俯身卧在书桌上睡得香甜。微风吹拂着她细碎的发梢,她红润的小脸上,嘴角还时不时的动两下,跟个小娃娃似的,显得极为乖巧可爱。

宋承翼无奈起身,想找条被褥为她盖上。

在他的桌案上,公文也分毫未动。洁白的宣纸上墨迹未干,上面画了个身着绯色的衣衫雪白的纱裙,侧歪着头,拿着书本半阖着眼打盹的姑娘,神态娇憨可人……

船舱外江水流淌在山间,周边岩石静卧在一旁,葱郁的树木留下密密的影子水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新一天的循环。

“将军……沐姑娘……帮忙看护病人的船娘说那女子醒过来了。”鹿鸣的声音将木棉从香甜的梦境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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