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戬的感知里，这一晚过的非常快。

盘腿坐好后，在于竹薇的示意下，程戬闭上了眼睛。视线暗下去的瞬间，恐惧感接踵而来，程戬几乎是本能地立刻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紧紧地攥住于竹薇的手，生怕她会趁他不备突然抽出手。

但恐惧没有持续太久，很快耳边传来了于竹薇温柔又清晰的声音：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这是什么？佛经吗？

程戬只听到了一个“佛”字，他对这些没有太多了解，但随着于竹薇一句句念下去，觉得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消散，心绪从未有过这样的平和。

于竹薇的声音很好听，温柔中透着坚定，语速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地念出一句句让人觉得拗口的经文。熟练到仿佛刻在骨子里一般。

如果只听她的声音，会让人觉得这一定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孩子。但偏偏她大多数时间里总是神色淡淡，散发着让人无法忽略的疏离感。

不知不觉间，程戬已经完全沉浸其中。虽然他完全不懂经文的含义，但只是坐在这里倾听，就让他感到无比平静与安宁。

因此，紧闭双眼的他自然没有发现自己胸口的玉坠，也随着经文隐隐发出温润的华光。

同样是闭着眼睛，但在于竹薇的脑中，又是完全另一副景象。

在她的视海中，一团明亮到刺目的光芒从她周身蔓延而出，与程戬脖子上玉坠散发的温润华光交汇与二人中间，然后彼此交缠，四散开来，将她与程戬完全包裹其中。

光芒外，挤满了整栋别墅的死灵，像飞蛾扑火一般，前赴后继地涌来。

最开始的一波死灵，眼中尽是渴望与期待，在触及光芒的瞬间便融了进去，随后缓缓消失。

第二波死灵，眼中已是麻木与迟疑。面对光芒的召唤，似乎在犹豫。

于竹薇并不催促，仍旧不疾不徐地念诵着经文。

“……眉间光明，照于东方。万八千土，皆如金色……”

在纠结了片刻后，他们终究还是循着前方死灵的脚步，也朝着光芒靠了过来。

到了最后，剩下的死灵眼中尽显不甘与怨怼。它们缩在房子边缘，警惕地看着光芒中的两人。

而于竹薇也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她念完口中的最后一句佛经后，停顿了几秒，转而又念诵起了另一段经文。

两人周身的光芒骤然朝四周蔓延开来，很快笼罩了整个别墅。看着近在咫尺的刺目华光，死灵的脸上纷纷露出了恐惧之色。

转瞬间，它们也已做好了抉择，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一齐朝着光芒飞身扑来，似乎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浇熄前方如火般炽热的力量，但却在触碰到光芒的瞬间化为乌有。

“……愿此经精句，能令一切众生，皆得解脱苦难，皆得安乐……”

于竹薇的眉心皱了皱，又很快舒展开，神情无奈又夹杂着慈悲。

程戬隐约听到了狰狞撕裂的哭嚎，但那声音太浅显，几乎是立刻被经文声盖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于竹薇终于停下时，程戬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反应过来，然后感觉到有光照在眼皮上。

“可以睁开眼睛了。”

程戬缓缓睁眼，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后，呼吸顿时一滞。

面前的女孩沐浴在光华中，那光芒耀眼到他难以直视，“浑身上下都发着光”这句话突然有了具象化。

他眯了下眼睛，然后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天亮了。

晨光透过于竹薇身后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光华流转，才让他恍然间以为“女菩萨”降世了。

“怎么？”于竹薇见他看着自己的表情不太对，微微皱眉。

“没什么。”程戬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眼，“这么快就天亮了啊。”他突然感觉到，原本心头一直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以及无处不在的寒意，已经完全消失了。

于竹薇适时地开口：“这里的亡灵已经全部被超度了。”

“哦。”程戬函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你昨晚一直念的是什么？佛经吗？”

“嗯。”于竹薇说完又觉得回答的太简单了，便补充道，“我念了《金刚经》、《法华经》还有部分《地藏经》。”

这时，窗外的日光突然暗了下去，两人同时回头看了下天色，乌云蔽日，风声较昨夜也更急促了些。

“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下暴雨了。”程戬掏出手机，信号满格，他翻开天气预报，显示午后就会开始下雨，并会在傍晚转为暴风雨。

同时他收到了几条信息，均是H国气象台的告警，台风来袭，建议居民今日午后到明天清晨都尽量呆在室内。

“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程戬边说边给朴南均打了个电话，提示音很快响起，对方关机。

程戬皱眉，转身朝另一侧的窗户看去，来时开的车还好好的停在路边。

“恐怕没这么简单。”于竹薇也听到了电话提示音，表情凝重起来。

程戬回过头来，表情不太好看，“你觉得还有什么问题？”

于竹薇没有说话，片刻后她叹了口气，缓缓起身，“我们再把这栋房子检查一遍吧。”

虽然是阴天，但无论是光线还是氛围都比昨晚好多了，他们检查起来也更放得开手脚，但仍然没有任何发现，只得再次回到了客厅。

程戬：“怎么样？”

“很干净。”话虽如此，但于竹薇的神色非但没有舒展，眉心反而皱的更紧了。

“还有什么问题？”程戬问。

“问题很大。”于竹薇朝四下里看了看，“首先，这里先前积攒了这么多的亡灵，显然是死后被困在别墅内。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还有，他们的尸体去哪里了？”

“其次，你的朋友又到底在哪里？”

程戬脸色凝重，没有说话。

于竹薇抬起右脚在地板上轻跺了下，“你看，这地板是不是太干净了，一点灰尘都没有。”

其他的家具上多多少少都有灰尘，只有木地板，虽然看上去已经很旧，这是因为年头久了。但地板上居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昨晚只靠手电筒的光源，他们没有太关注这点，天一亮，才发觉出诡异。

于竹薇目光沉沉地看着地面。

“这……难不成还有人来专门打扫？”程戬迟疑道。

于竹薇突然抬眸，看着程戬：“你说，为什么要扫地？”

“这……”程戬一脸为难，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玄关处。

入户门仍被花瓶牢牢地抵着，花瓶的瓶颈比瓶身色彩明显鲜亮不少，那是因为先前于竹薇用纸巾包着瓶颈，蹭掉了上面的灰尘。程戬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我知道了！地上有尘土的话，如果有人进来，一定会留下脚印！”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可是为什么只打扫地面，他怎么能确保进来的人不会碰到其他家具？如果碰到其他家具也一样会留下痕迹啊？”

于竹薇抱着手臂，幽幽地开口：“看来，我们有必要再把这里里里外外仔细检查几遍。”

“难道……不会真的有人藏着这里吧？”程戬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

“不好说。”

他们又花了一个小时把别墅内检查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两人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于竹薇看了眼时间，已经10点了，她定的航班是下午4点。至少要留2小时在路上。

那么她还有4个小时，无论这个事情能不能解决，她都必须回去了！否则接下来……

院子里的风已经很大了，于竹薇有些烦躁的将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动作幅度有些大，手肘戳到了一旁的程戬。

“抱歉。”于竹薇道了声歉。

“没事。”程戬摇头，他亦早就察觉到了于竹薇的焦躁情绪，她的眉心从第三次检查房间起就没有舒展过。手肘撞到他时，肌肤相触，程戬明显感觉她的体温比昨晚高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她看了几秒，见她的脸色还好，没有病态，只下巴上长了颗小痘痘。

程戬小小地松了口气：没生病就好，看来她是太着急了。

至于这颗痘痘……程戬当然不会没眼色到现在告诉她。

嗯，等回去了送她几款祛痘的护肤品吧！

又一阵风吹了过来，程戬被迷了眼睛忙伸手去揉，眼泪被刺激地流了出来，他微微扬起头，视线恰好落在了别墅的房顶上。

嗯？

程戬心里一动，突然想起昨天傍晚烟囱上那一闪而过的影子。

等等……烟囱？

这时于竹薇也发现程戬表情不对劲，便问：“你怎么了？”

“唉！你看那！”程戬扯了扯于竹薇的胳膊。

“什么？”于竹薇随着他手指的方向也朝屋顶看去，“烟囱？”

“嗯，其实我们昨晚刚进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烟囱上一闪而过，但没看清是什么。”

于竹薇愣了下，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唰”地扭过头盯着程戬问：“我们检查了三遍，但没有一个房间有壁炉或者其他用到烟囱的东西，对不对？”

程戬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确实，不仅没有壁炉，就连厨房也用的全是现代化设施，根本没有连通烟囱烟道的东西。

“嗯！”

于竹薇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隐隐的激动，“走，上阁楼！再去阁楼检查一遍！”

阁楼他们并不陌生，那里空间不大，用来堆放杂物。正对门的位置，还有个空置的露天小阳台。

他们来到阁楼，整个室内一览无遗，没有任何通往屋顶的设施，于竹薇径直朝对面走去，推开门走进阳台，程戬连忙跟了上去。

阳台很小，两个人同时站在里面已经觉得拥挤了，第一次查看的时候，程戬还腹诽过这方阳台实在是没什么作用，难怪被弃用。

于竹薇很快在水泥围栏上发现了半个脚印。

她抬起头，发现脚印旁的墙面上有几块砖往外凸出几寸，恰好可以充作向上攀爬的落脚点。

于竹薇的目光顺着零星凸起的砖块一路向上，最终停在了别墅的屋顶。

程戬意识到她的想法，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要上去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