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回不来了

祝卿安和白子垣被带到了一个亭子,四方敞开,视野一览无余,他们能看到周边有没有人,周边八方也能隔很远看到他们,就是太通透了,风也通透,无孔不入,吹的头皮发麻。

一人提灯渐近,是特遣团副使吕兴。

祝卿安立刻明白,这是故意在避嫌。

看来副使很聪明,察觉到被王良才针对了,囚犯自由活动范围都增加了,作为团队副首领,不干点正事不合适,干吧,又不能让王良才起疑,所以有意出现在任何人多,容易被监视的地方。

可这么刻意……今夜会出事?

“大家都时间宝贵,我就不啰嗦了,”吕兴将灯放在石台,下半边脸映在烛光里,有几分阴森,“特遣团此前也没有骗人,你们这些人里,有细作。”

细作?

祝卿安和白子垣挑眉对视。

吕兴:“或许来自其他诸侯派遣,或许来自中州本地,无非是想阻止南朝和中州亲近——据目前线索,至少有两人。他们的计划之一,是杀了王大人,和我。”

杀人?

祝卿安再次看白子垣。

白子垣身体后倾,极小幅度的摇头,保证黑暗下吕兴看不清,祝卿安能看到。

我不是我没有他胡说!

祝卿安:……

倒也不必如此做贼心虚。

若房间里的确有其他诸侯派来的细作,那特遣团这么玩刺激的囚徒困境,也算有原因,不只针对中州侯。中州侯不可能想和南朝打好关系,但也不会想杀了南朝特使,给对方送上把柄,其它诸侯就不一定了,他们巴不得中州和南朝打起来,捅开这层窗户纸,他们好揭竿而起,占尽大义。

吕兴看上去倒也没胡说。

祝卿安:“副使这是信我二人?”

“倒也不是,”吕兴视线滑过他们,“非说像的话,你们更有可能是中州侯的人,可能希望我们死,但不希望我们现在死。不过我看差了也没关系,你们只要查起来,就会露马脚。”

合着一石数鸟,怎么着你都不吃亏呗?

白子垣双手抱臂,冷嗤出声:“信不信你爹现在就杀了你?”

“我这双招子,”吕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还算没白长。”

“行吧,你爹成全你——”

白子垣陡然暴起,左手按住吕兴肩膀,右手抓住他刚刚提过的灯笼柄,直直戳向他的眼睛!

这凶性,这力度,这灯笼晃动的剧烈程度,完全可以想象稍后血溅现场的画面,一点也不掺假。

“等等——”

祝卿安拉住白子垣:“副使大人心深似渊,你真当他没准备来的?”

他眼神微动,示意白子垣看看四周——

或许现下,此刻,特遣团一多半的人手都在这盯着。

白子垣怎会不知?祝卿安是人聪明,猜的,他五感超强,早就感知到了,但他也笃定——祝卿安一定会拉住他。

“行吧,给我们安安个面子,”他把灯笼随意扔在石桌,大马金刀往后一坐,警告吕兴,“机会不容易,没下一回,吕大人可要好好把握。”

吕兴整了整衣襟,脸色仍然煞白,却已经能说出话:“我以为方才给出的消息,已经足够诚意。”

“吕大人的诚意,就这么点?”祝卿安微笑,“您这么厉害,我二人实在仰望啊。”

吕兴眼角一跳:“你想要什么?”

“对啊,要点什么东西呢——”祝卿安慢条斯理说着话,疯狂眼色示意白子垣。

白子垣瞬间了悟,然后理直气壮道:“我们现在还想不到,但想到时,你必须给!”

祝卿安:……

你在说什么屁话?

跟这种人谈条件,当下没拿到手的,事后都有可能不算,给了你机会,你就这么浪费?你们组织都这么没脑子的?连想换什么利益都想不到?

“这个自然!”吕兴倒是话接的非常快,唯恐他们反悔。

祝卿安也懒得计较了,直接问:“吕大人方才言,有人要杀你和王大人,既已知晓,还这般高调招摇——是笃定对方不会成功?”

是不是也有点钓鱼的意思?以身为饵?

吕兴淡定极了:“这不是在中州地盘?中州侯不会这么看着的。”

祝卿安下意识看了眼白子垣:“你是认为,中州侯会派人保护你?”

白子垣:“你做盆梦呢!你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中州侯还得保你?”

话回的太快,还有点炸毛……

祝卿安心叹,还真是啊?

再看看四周——

吕兴这一手,够厉害啊。

众目睽睽之下,利用单独提调他们,制造己身忙碌时间的证据,在王良才那里证明清白;利用出卖特遣团的一点点线索,取信于他们,达成部分的合作默契;同时让局面变得更加微妙,原本的细作,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中州侯,都得随势而变,做出相应的调整变化。

若让中州侯认为某人不够用……或许会亲自来。

或者,今夜过后,把某个不够用的人竖成靶子,让他的处境越来越险——中州侯不得不来。

吕兴见他想到了,唇角微微一勾:“是会辛苦一点,但中州侯最擅长途奔袭,日夜兼程,他会赶来的。”

不管是为了保特遣团正副使,还是护自己人。

卑鄙!

白子垣眸底险些冲出火来:“怎么着,你爹还满足不了你了是吧!”

他坐不下去了,也不想再谈,他看得出这人就是在蛊惑人心,干脆拎了吕兴起来,怒眸威胁:“走,带我们去你房间!”

祝卿安:……

也行。

都说吕兴诚意不够了,白子垣交换什么还得想,不如开个新地图,副使的房间,哪怕简单文书,也是新方向。

也还好吕兴今晚约他们在亭子里,似乎对谈话内容很谨慎,只让人外围盯着,倒是方便了现在。

白子垣手胁吕兴,在一群人包围下,去往吕兴的房间,到了一点没客气,拆家似的祸祸……

没多久,外面远处,似有异响传来。

白子垣拆家动静大,祝卿安看东西看的专注,还是吕兴皱眉咳嗽了几声,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怕什么,你爹去看看——”

白子垣刚要往外冲,就被拦住了。

吕兴手指一挥,特遣团护卫团团围了上来。

白子垣:……

他倒也不怕,能冲出去,但没必要,祝卿安还在这呢。

祝卿安就更明白了,不管特遣团出了什么事,接下来都不是他们可参与的范畴了,吕兴今夜都让他们搜屋子了,已经非常配合。

“走吧。”他手抄在袖子里,率先走出,回往‘囚房’方向。

“算了,给你个面子。”

白子垣走在祝卿安身侧,清瘦少年的男高背影,走出了大马金刀的糙汉气场。

这也是一种绝对的保护姿态,无论什么人,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可能有人越过他,伤害祝卿安一星半点!

回去的路上,祝卿安很难忍住不想,中州侯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边的局势能否猜到,猜到了,又如何处理,真的会来么?这明显是另一种形态的诱杀局,中州侯不太想要王良才和吕兴性命,起码暂时不想要,可王良才吕兴很想要他的命,杀中州侯,这是一件多么伟大而又光耀的功事!

中州侯一定不会来的,对吧?来,也不会独自前来。

房间里,安静到诡异。

祝卿安注意到,圆脸小姑娘不在。她才六七岁,大晚上的,独自一人能去哪里?

他问了一声,可没人告诉他,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被排挤了,在用奇门遁甲,带着所有人躲过蒙眼刺客后,这些人就开始了。

所有人里,只道士头罗莫在微笑,他当然会微笑,因为这一幕,就是他最想看到的。

白子垣皱了眉,似乎想出去一趟。

祝卿安却冲他摇了摇头。

他看过小姑娘面相,的确有劫,最近一直不安生,可她不会死在今夜。

白子垣就……争分夺秒睡了一小觉。

醒来见祝卿安一如既往的睁着眼,瞌睡都吓跑了:“你怎么不睡觉?小小年纪不爱睡,学那些糙汉熬夜,是会坏身体,长不高的!”

祝卿安眼底一片青黑,一脸阴郁的瞪向他。

是我不想睡吗!是我想熬吗!你们这些睡眠质量好的人滚啊!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

白子垣莫名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危险,看了眼别处:“咦,那个高马尾还没回来?”

祝卿安冷笑。

他回不来了。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明知死路也往前扎,怎么可能回得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白子垣挑眉向门口。

祝卿安直接愣住。

人……回来了?

一样的脸,一样高高束起的马尾,一样的英飒利落,一样的冷漠气场。

男人单手抱着圆脸小姑娘进门,一如既往哑巴似的不说话,随手把小姑娘放了个地方,安静坐靠到墙边,一腿屈一腿直,闭上眼睛养神。

“祝卿安……小安……安安?”

白子垣在祝卿安面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

祝卿安:“……没事。”

他仔细回忆了下之前见到的高马尾冷漠男,没错,就是很明显的死相,即刻会应的那种,可现在靠墙的那个人,脸上不说完全没了死相,还很明朗,除了脸色偏黄,没有油光,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个人的心性,近来的经历,环境的影响,未来的命运变化趋势,全都能反映在面相上,什么都没有的脸,他可没见过,这是张死脸,或者说,不是活人的脸——

怕是什么他没见过的易容术吧!

顶着相同的脸,假扮成面前的人,实则芯子不一样,里面的换了!

如此,脸上能看到的看不到的都做不得准了,祝卿安期待着这人睁开眼睛。脸怎么变,眼睛里的神是不会变的,就像现代,有些人整了容,化了妆,改变了原有气势,但眼睛里的神不会变,你有怎样的念,怎样的性格基点,怎样的选择偏好……都在眼睛里。

除了祝卿安,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脸色不对。

道士头罗莫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他今日在房间里放下话,说会死一个人,可所有人都回来了,活得好好的,他算的命岂不就不准了!他与王大人有暗语默契,只要他把小姑娘送过去,对方承诺今夜必会死人……现在怎么回事!

祝卿安看到了他的惊讶。

该!

怎么样,人算不如天算吧?

果然,角落里真正熬夜不睡的人战战兢兢开口了——

“大师不是说,一日内必会再死一人么?”

祝卿安(笃定):这么明显的诱杀局,中州侯不可能来,他又不是傻子。

萧无咎(打喷嚏):谁在想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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