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溟衡与沈疏羽各自归座后不久,切磋环节就已结束,但盛宴并未立刻散去。流霜剑阁早已备下丰盛的灵筵,款待各方来客。演武场上的结界撤去,换上了散发着暖意的灵石灯盏与铺着雪白兽皮的案几,珍馐美馔、仙酿灵果如流水般呈上。
经过方才那场惊世骇俗又意味莫名的“切磋”,场中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众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附近的那一桌。
沈疏羽依旧端坐,神色清冷,仿佛刚才下场与人交手、引得满场惊叹的并非是他。只是细心之人或许能发现,他莹白的脸颊上仍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运动后的红晕,呼吸也比平时稍显绵长。他甚少动筷,只偶尔啜饮一口杯中清澈如泉的灵酿,目光低垂,似在调息,又似在出神,回味着方才那场被小心翼翼引导和护持的战斗。那种感觉……很陌生,却并不讨厌。尤其是那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欣赏,以及最后坦然认输时温柔的笑意,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搔刮着他冰封已久的心湖。
谢溟衡以现在的身份,不能与沈疏羽做同一席,但就坐在他身侧不远处的客席,姿态放松,与前来搭话或试探的修士应酬自如,言谈风趣,俨然已成为场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神秘人物。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始终萦绕在沈疏羽身上。他能敏锐地察觉到沈疏羽气息的细微变化,见他饮了几杯酒,眉头便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那灵酿名“雪顶寒松”,入口清冽,后劲却颇为绵长凛冽,对于此刻灵力未复、身体正处于敏感期的沈疏羽来说,或许并不适宜多饮。
果然,宴至中途,沈疏羽抬手欲再斟酒时,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顿了一下,眼神也似乎比平时朦胧了半分,虽然依旧坐得笔直,维持着天道的仪态,但那层清冷疏离的外壳,似乎被酒意熏染得薄了些许。
谢溟衡见状,立刻找了个由头结束与旁人的交谈,自然地起身走到沈疏羽案前,微微俯身,声音放得极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关心:“疏羽,你方才动用神力,消耗不小,这酒性寒,不宜多饮。不如我陪你先回去歇息?”
他的靠近带来一丝淡淡的酒香与冷梅混合的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奇特的安心感。沈疏羽抬眸看他,琉璃般的瞳仁里映着灯火,似乎比平时更加水润清亮,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理解谢溟衡的话,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更软:“……好。”
谢溟衡心中一动,几乎要抑制不住伸手去扶他的冲动,但终究还是克制住了,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落后半步,护在他身侧。
两人向主位的江见雪及诸位宗主示意先行离席。江见雪目光扫过沈疏羽微染霞色的面颊和略显迷茫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看似恭敬实则守护意味十足的谢溟衡,心中了然,微微颔首:“天道大人今日劳神,早些休息为宜。”其他宗主也纷纷出声附和,态度恭敬。
玉临风温声道:“谢道友亦请好生休息,今日剑姿,令人难忘。”语气中带着真诚的赞赏。萧月泠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布带。柳凝香向主位上的江见雪微微颔首,对身旁的温衡低声嘱咐了几句,似乎是让他稍后送些醒酒安神的药汤过去。颜清昼举杯遥敬,神色悠然。星晦长老垂着头,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绯月端着酒杯,倚在颜烬身边,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啧,护得真紧。你说咱们这位‘天道大人’,是真醉了,还是……” 颜烬用扇子轻轻敲了她一下,打断她的话,笑眯眯的看着那两道身影:“看破不说破啊。”绯月“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愤愤的喝她的果酒去了。
云臆看着师尊江见雪,眼中有一丝询问。江见雪微微摇头,传音道:“无妨,由他去吧。谢七……自有分寸。”她目光深远,似乎透过谢溟衡,看到了别的什么。
叶寒舟、凌昭、凌霜等流霜剑阁弟子,以及云栖、云芷、晏明、兰音等其他各宗出色晚辈,也都目送着他们离开,心情各异,但大多充满了对那位神秘“谢七”的好奇与对天道大人的敬畏。
谢溟衡陪着沈疏羽,穿过灯火通明、依旧喧闹的宴席场地,走向安排给沈疏羽的僻静院落。越往外走,人声越远,只剩下风雪掠过屋檐和竹林的簌簌声,以及两人踩在积雪上的轻微咯吱声。
廊下的灵石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雪花染成暖黄色。沈疏羽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慢了些,也软了些,身体偶尔会极轻微地晃动一下。谢溟衡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目光紧紧跟随,手臂虚悬在后方,随时准备在他踉跄时扶住他。
夜风一吹,沈疏羽似乎清醒了一瞬,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九曜星依旧以诡异的姿态排列着,星光透过纷飞的雪花,显得有些朦胧。
“星星……乱了。”他轻声呢喃,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本能的担忧,那是属于天道的职责感在隐约作祟。
谢溟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沉了沉,随即又化为一片温柔的暖意,柔声道:“嗯,是有些乱。不过没关系,总会理顺的。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好吗?”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充满了耐心和包容。
沈疏羽转过头来看他,冰雪雕琢般的容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软,眼神迷蒙,轻轻瞧着谢溟衡,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谢溟衡被他看笑了,觉得醉酒后的天道大人真是可爱,一下子又恶向胆边生,俯下身子,赤金色的双眸坏坏的盯着沈疏羽,逗他:“再盯着,我可要罚你了。罚你今晚不许回自己房里,就待在我这儿,嗯?”沈疏羽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想着应该是睡了两百年,连酒量都大不如前。他只见谢溟衡好像在对他说话,脑袋沉的要命,根本听不清,就心虚的点了点头,顺从地跟着谢溟衡继续往前走。
终于到了院落门前。谢溟衡推开精致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冷梅清香和地龙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陈设雅致,一盏暖玉灯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沈疏羽走进屋内,似乎松了口气,身体微微放松下来,那股强撑着的清冷仪态终于消散了大半。他走到桌边,想给自己倒杯水,手指却有些发软,差点碰倒茶壶。
谢溟衡眼疾手快地扶住茶壶,顺势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触手一片温凉细腻,却也能感觉到他脉搏比平时稍快。“我来。”他低声说,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倒了杯温热的灵茶,递到沈疏羽唇边。
沈疏羽就着他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温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异常乖巧顺从。喝完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带着淡淡的酒香和雪顶寒松特有的冷冽气息。
谢溟衡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与平日清冷模样截然不同的情态,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反复撩拨,又痒又麻,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和难以言喻的怜爱充斥胸腔。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疏羽,让他坐在床边。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溟衡收起路上那副欠揍的登徒子样子,蹲下身,仰头看着他,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沈疏羽微微泛红的脸颊、水润的唇瓣和那双此刻含着雾气的双眸。
沈疏羽摇了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虚空处,似乎有些困倦,又似乎在努力集中精神。他忽然抬起手,指尖轻轻按上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头……有些沉。”
谢溟衡立刻起身,坐到床边,温声道:“我帮你按一下?”语气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他。
沈疏羽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像是默许了。
谢溟衡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悸动,将指尖轻轻贴上沈疏羽的太阳穴。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温热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揉按着,帮助他缓解酒后的不适和疲惫。
屋内一片静谧,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的风雪声。暖玉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无比温馨而亲昵的画面。
就在这极致的安静与放松中,沈疏羽似乎陷入了一种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他忽然极轻地、模糊地呓语了一声:
“……溟衡……”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猛地炸响在谢溟衡耳边!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轰然涌上头顶,又瞬间冻结。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
沈疏羽依旧闭着眼,长睫轻颤,似乎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深埋心底的名字后,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仿佛在梦境中找到了某种慰藉。他那只原本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朝着谢溟衡的脸庞缓缓伸去。
谢溟衡彻底僵住了,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赤金色的眼瞳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狂喜、不敢置信,以及汹涌澎湃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深情。
沈疏羽的睫毛湿软地垂着,抬眼时,目光带着点醉后的茫然,却又黏糊糊地缠在人身上,像被酒泡软的丝线,轻轻一扯就勾着人心。他微凉柔软的指尖,轻轻地、带着试探和迷茫,触碰到了他的脸颊。那触感轻微得如同雪花降落,却带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滚烫热度,瞬间灼穿了谢溟衡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他感觉到那指尖沿着他的下颌线条缓缓滑动,带着梦游般的痴迷和不确定,最后停在了他的眉眼间,轻轻摩挲着。
“……是你吗?”沈疏羽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深深的眷恋,仿佛陷入了某个遥远而美好的梦境,“……好像……瘦了……”
谢溟衡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酸楚和狂喜交织着冲击他的心脏,让他眼眶发热,视线瞬间模糊。两百年了……整整两百年!他以为早已被遗忘、被憎恶……却原来,这个名字,这个身影,从未真正从这人的心底抹去!即使在记忆被篡改、被封印的深处,依然留存着最原始的印记!
谢溟衡的心脏抑制不住的剧烈跳动,他贪婪地感受着脸上那轻柔的触碰,这是两百年来他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奢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抓住那只手,将它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从未离开。
然而,就在他的理智即将彻底崩断的前一刻,沈疏羽的手却缓缓滑落了下来,搭在了被褥上。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眉头彻底舒展,似乎终于陷入了沉睡。方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无意识的梦呓和错觉。
谢溟衡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久久无法动弹。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如同擂鼓,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死死盯着沈疏羽沉睡的容颜,目光贪婪地描绘着他的眉眼、鼻梁、唇瓣,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容颜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
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地、颤抖地伸出手,用指尖极轻极轻地碰了碰沈疏羽方才触碰过他脸颊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梦中眷恋的温度。
“……是我。”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尽的痛楚和温柔,“疏羽……是我……我回来了……”
回答他的,只有沈疏羽均匀的呼吸声。
谢溟衡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替沈疏羽脱掉鞋袜和外袍,拉过柔软的锦被替他盖好,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离开。他只是搬了一张椅子,静静地坐在床边,就着暖玉灯柔和的光芒,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沈疏羽的睡颜。
夜色渐深,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但屋内温暖而安宁。谢溟衡的心却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慢煎烤,甜蜜与痛苦交织。两百年的思念、两百年的孤寂、两百年的寻找与等待……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
他想碰碰他,想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另一场易碎的幻梦。他的手指几番抬起,又几番克制地落下。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他极其缓慢地俯下身,靠近那张朝思暮想的容颜,近得能感受到他清浅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那精致的眉眼、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在那双因为酒意而显得比平时更加红润柔软的唇瓣上。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谢溟衡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翻滚着深沉的渴望与挣扎。他多想……多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吻下去,品尝那思念了两百年的滋味。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他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沈疏羽的额前,闭上眼,感受着那真实的温度和触感,发出一声极轻极轻的、饱含了所有压抑情感的叹息。
“疏羽……”他再次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诵念神谕。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亲近又克制的姿势,许久许久。直到腿脚有些发麻,才缓缓直起身。
然而,内心的渴望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刚才的靠近而愈发汹涌。他看着沈疏羽因为熟睡而略显凌散的黑发铺陈在雪白的枕席上,如同上好的墨绸,诱人触碰。
鬼使神差地,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指尖极轻地穿过那冰凉柔顺的发丝,感受到那细腻的触感,心中涌起巨大的满足感。他小心翼翼地捋顺几缕调皮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蝴蝶。
可是,这样远远不够。
内心的孤寂和渴望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两百年的分别,实在太久太久了。他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再多感受一点他的存在。
犹豫挣扎了半晌,谢溟衡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被本能驱使。他极其小心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掀开了锦被的一角,然后和衣躺了下去,躺在了沈疏羽的身边。
床榻足够宽敞,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点距离,生怕惊醒了身旁的人。他侧躺着,用手臂支着头,就着微弱的光线,继续痴痴地看着沈疏羽的睡颜。
鼻尖萦绕着沈疏羽身上睡莲的清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香,形成一种令人沉醉的馥郁。谢溟衡忍不住又悄悄靠近了几分,轻轻将头埋进沈疏羽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气息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让他眼眶再次发热,心底那片荒芜了两百年的冻土,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有了复苏的迹象。
他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这样安静地躺着,听着身旁之人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透过衣料传来的微弱体温,内心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餍足。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港湾。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精神高度紧张了一整天,此刻在极致的心安与满足中,谢溟衡也终于抵挡不住睡意,意识逐渐模糊。他的手臂无意识地轻轻搭在了沈疏羽的腰侧,形成了一个保护般的姿态,沉沉睡去。
夜半时分。
沈疏羽是被渴醒的。酒后的口干舌燥让他喉咙发干,脑袋也依旧有些昏沉沉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内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透进来,隐约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他下意识地想翻身坐起去找水,手臂一动,却意外地碰到了一具温热的、坚实的身躯。
沈疏羽瞬间僵住,残存的睡意吓得飞散!他猛地转头,借着微光,看到了躺在自己身侧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是谢七!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睡在自己的床上?!
沈疏羽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要立刻推开对方,但手臂却像是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因为靠得极近,他能清晰地听到对方平稳深长的呼吸,能感受到那具身体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热体温,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酒香和冷梅的独特气息。
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种莫名的慌乱和羞赧瞬间席卷了他,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就在他不知所措、僵直着身体之时,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动作和注视,或许是本就睡得不安稳,谢溟衡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显得格外明亮的赤金色眼瞳,初时还带着一丝刚醒时的迷茫,但在对上沈疏羽近在咫尺的、写满了震惊和慌乱的眸子时,瞬间清醒!
谢溟衡也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沈疏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两人在极近的距离里面面相觑,呼吸交错,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拂在脸上。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和暧昧。
“……疏羽?”谢溟衡率先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语气却无比温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醒了?是不是渴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坐起身,仿佛刚才同榻而眠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微微泛红的耳廓却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镇定。
沈疏羽也跟着慌忙坐起身,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拉开了些距离,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对方时的温热触感。他张了张嘴,想质问对方为何会在此处,可话到嘴边,却被喉间的干涩堵住,只发出了一点沙哑的气音。方才醉酒时的朦胧记忆碎片般涌来 —— 宴上的灵酿、谢溟衡俯身劝他离席的声音、回院时风雪里的搀扶,还有…… 睡前似乎有人替他按过太阳穴,甚至自己好像还无意识唤了某个名字……
想到这里,沈疏羽的耳尖烫得更厉害,连带着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红。他不敢抬头看谢溟衡,只能盯着被褥上绣着的暗纹,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你…… 为何会在我房里?”
谢溟衡看着他这副窘迫又强装镇定的模样,那点紧张瞬间没了,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却故意板起脸,装作认真的样子解释:“方才你睡熟后,我本想守在床边,等你醒了好递水。可夜里实在太冷,我又怕离得远了听不见你动静,便……”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沈疏羽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 “这也能当理由” 的震惊,才低低笑出声,“逗你的。是我见你睡得不安稳,总翻身,怕你踢被子着凉,才斗胆留下守着。”
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好戳中了沈疏羽的软肋。他本就因醉酒失仪、还被人撞见睡态而心虚,此刻听对方说是为了照顾自己,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抿着唇,将头垂得更低,指尖把被褥攥出了几道褶皱。
屋内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风雪簌簌的声音。谢溟衡见他窘迫得快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便不再逗他,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温好的灵茶,递到他面前:“先喝点水,解解酒气。你夜里醒了,定是渴了。”
沈疏羽抬头,接过茶杯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两人都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他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着,茶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暖意,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明了些。
喝完茶,他把杯子递还给谢溟衡,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他,却在对上那双含笑的赤金色眼眸时,又飞快地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带着点软:“…… 多谢。你…… 可以回去了。”
谢溟衡却没接杯子,反而俯身靠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语气带着点刻意的散漫:“回去?可我守了你半宿,此刻又冷又困,疏羽这是要赶我去风雪里挨冻?” 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沈疏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才继续道,“再说,方才是谁醉酒时抓着我的手,还叫我……”
“别说了!” 沈疏羽猛地打断他,脸颊瞬间红透,像是煮熟的虾子,连耳根都烧得发烫。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醉酒时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此刻被人当面提起,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溟衡见他真的慌了,才收了玩笑的心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放软:“好了,不逗你了。我这就走。” 他拿起茶杯,转身走向门口,却在快要跨出门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沈疏羽,眼神里带着一丝认真,“夜里若再不舒服,或是渴了,就喊我的名字。我住隔壁院,听得见。”
沈疏羽没应声,只是把头埋在被褥里,像只小鸟似的,连耳朵都不肯露出来。直到听到房门轻轻关上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方才谢溟衡靠近时,那股冷梅混着酒香的气息又萦绕在鼻尖,和夜里同榻时感受到的温热体温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又让人心慌的感觉。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依旧滚烫,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谢溟衡俯身时的模样 —— 眉眼间的笑意、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还有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的赤金色眼眸。
“混乱……” 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却不知是在说依旧紊乱的星象,还是自己此刻乱糟糟的心绪。他躺回床上,拉过锦被盖住自己,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耳边总回荡着谢溟衡的声音,鼻尖也仿佛还残留着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而门外,谢溟衡并没有走远。他靠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院内飘落的雪花,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沈疏羽时的温凉触感。想起方才沈疏羽窘迫又羞怯的模样,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眼底满是化不开的温柔。
两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一点回响。哪怕只是醉酒后的一句梦呓、一个无意识的触碰,对他而言,已是足以支撑下去的光。
他抬头望向漫天风雪,赤金色的眼眸里映着飘落的雪花,轻声道:“再等等…… 疏羽,很快,我们就能回到从前了。”
嘻嘻忍不住了半夜发个糖 后面下凡间打副本就要有刀了[猫头][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酒熏玉色,情动眉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