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N-6

N-6

江戾没怎么费功夫便把王昆现在的住处和工作查的一清二楚。

不是什么正经工作,给一家企业看厂房。这工作连正式都算不上,是二道贩子赚了中间价转给他的。

住也是住在厂房的值班室,他的生活习惯很差,四五平的房间里,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有做饭的炉子和落地扇,剩余的全是垃圾,吃剩的果核泡面桶,长毛的饼干馅饼,脏得都没地方下脚。

王昆值班时间是晚上,白天不在这里。

至于他白天去哪里了,江戾不用猜都知道。

站在沈鸢上班的教育机构的斜对面,江戾看到了叼着根冰棍蹲在不远处花坛旁的王昆,王昆的视线紧紧地锁在机构门口。

现在是下班时间,陆陆续续有结束工作的打工人从里面出来,很快沈鸢的身影出现,王昆随之起身,在原地跺了跺脚,准备跟上。

下一秒,脖子被人从后面用手臂勒住往后拖。王昆刚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脏话,转过身去时,恰好迎上了江戾挥过来的拳头。

沈鸢今天下班后和往常一样,路过熟食店时简单买了些吃的,然后进超市买了几样新鲜的水果蔬菜,回到家系了围裙准备做饭时,接到了辖区派出所的电话,得知了江戾跟人打架的事。

她关上燃气灶,摘了围裙,简单洗了把手便急匆匆地换鞋子出门。

整个高中沈鸢和江戾是没有监护人的,像两株飘荡在水面上的浮萍,叶片触不到依仗,根扎不到泥里,他们为了活得像个正常人,只能紧紧地依靠在彼此。他们那时候太好欺负了,任谁都能上来踩一脚,拉帮结派搞小团体的同学,图谋不轨师德败坏的老师,社会上人形形色色,有好人,但坏人也不少。

江戾就是那时候开始打架,学着用拳头垒砌安全的屏障。

哪怕到今天,这个习惯也没改。

江戾对挑事的人从不惯着,但手上有数,不主动惹事。这几年没少动手,却很少闹到派出所。

一路上沈鸢担心了很多。自打王昆出现后,本来还算安稳的生活被搅得混乱不堪,每天上下班,最怕的就是王昆跟着她或者拦住她。

那天和王昆在咖啡厅见面,王昆提起当年的火灾,言之凿凿地问她真的以为火灾是意外吗?说他亲眼看见,是沈玉娥把王振东锁在屋里后放的火。

“你有证据吗?”沈鸢起初还算冷静。

王昆笑得放肆,像是舔着火舌往天空疯长的火苗一样狰狞:“我确实没有实质性证据。我录笔录时跟民警提过,不过呢,村里人谁不知道王振东是个家暴的祸害,你妈又得了那病,死的好啊。”

王昆的话句句扎心,朝沈鸢心尖最脆弱的地方捅。

“你看见的?”沈鸢外表柔软,但灵魂有着杂草的刚劲,她反问王昆,“你敢告诉警察你就是一个喜欢偷窥的变态吗?”

不管多少年过去,沈鸢始终不曾忘记那些糜烂、腌臜、令人作呕的往事。

沈鸢到派出所得知和江戾打架的是王昆时,心里咯噔一下,一下子空了。

江戾还是撞上了王昆。

沈鸢机械地检查着江戾身上的伤情状况,担心这担心那,什么思绪也捋不顺,直到民警来叫她去走手续签个字,就可以带人回去了。

从派出所出来,江戾不等沈鸢责问打架的原因,率先表明立场,态度坚决而郑重:“我不会让他继续纠缠你。”

沈鸢看向江戾。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江戾脸上没伤,棱角分明,五官立体,俊朗帅气,但沈鸢知道另半张脸却惨了点。

沈鸢打车来,散着步回去。夏夜晚风,热得人心中烦躁,浑身汗津津的四肢怎么摆都不舒服。

江戾久等不到沈鸢的回应,误会她是生气了,才偏头去看。

沈鸢仿佛察觉到江戾的目光般,适时说:“我们搬家吧?总有一个城市没有人认识我们。”

以前逃避这个世界的人是江戾,他的人生只围绕沈鸢。

而这一次,逃避的成了沈鸢。

她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她开始害怕。

这种情绪时隔多年,在她身体里显山露水。

搬家?似乎是个很简单的决定,若是他们在这座城市买房,决定安家之前,那真的很简单。

他们甚至可以丢掉出租屋里的一切东西,只带着彼此,随机到某个城市重新开始,就像当年他们决定来垌伧岛一样。那简直是比摇色子抛硬币还要草率的决定方式。

但如今好不容易下定了安家的决定,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她有了工作,他开始寻找父母,都被搅黄了。

沈鸢现在脆弱得像一只瓷器,瘦削的身体随时都要站不住似的。

江戾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的重心靠在自己身上,就像他愿意承担起照顾、保护沈鸢的重任一样。

“就算所有人都认识我们也没关系,我们和过去不一样。”江戾说。

人的情绪很敏感又很坚强,如果姐弟俩中,状态崩溃的是江戾,那沈鸢哪怕是强撑着,也不会让自己倒下示弱。反之亦然。

江戾的可靠,让沈鸢越发肆无忌惮地沉浸在情绪的死胡同中。好像他们如果都遗忘掉过去的苦痛,认为其无足轻重,那将是一种背叛。

沈鸢只有将自己被困在往事里,不停地钻牛角尖,才会感受到真实。

接下来几天沈鸢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很少跟江戾沟通,因为她发现不论自己说什么,江戾始终不跟自己在一个频道上。

其实沈鸢明白,是自己矛盾地找不到答案,牵连了江戾。

直到有一天,她神经恍惚,在上班时晕倒。

江戾这些天很忙,但沈鸢不知道他在忙什么。那天她在课堂上晕倒,同事一边把她送去医院,一边联系了江戾。

好在没大碍,只是低血糖造成的晕厥。江戾不放心,但沈鸢刚做过体检,身体确实健康。

回到家后,江戾发现早晨出门时给沈鸢留的早餐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他把东西该往冰箱放的放冰箱,该往厨房拿的拿到厨房。

从厨房出来时,江戾对沈鸢说:“以后我接送你上下班,三餐也陪你一起吃。”

沈鸢坐在沙发上,眼神里是不知道要做什么的迷茫,好像一切积极的心态都失去了意义,奋斗的动力都没有了机会。

她看着江戾走近,停到了自己的面前。江戾蹲下后,沈鸢摸了摸他的头,温热的指腹绕到他耳后停在他耳朵上。

江戾歪了歪头,耳廓压住沈鸢的指尖。

“那天在派出所,民警让联系家人来接。王昆说自己在这个城市没有家人,连朋友都没有。我不一样,我有你。”江戾跪在地板上,隔着沈鸢的手枕在她的膝盖上,嗓子哑哑的,说:“沈鸢,我只有你,有你就够了。”

江戾转了转头,嘴唇吻在了她的掌心,然后抬头,直视着她,说:“你在哪,我就在哪,就跟以前一样,行吗?”

江戾没等到她的回答,却从那双杏眼中看到了自己期待的情绪,久违的,克制着爱意的冲动。

他喉结滚动,澎湃情绪喷薄而出时,被沈鸢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压回去:“我饿了,今天吃什么?”

“炒个包菜、蘑菇汤、红烧排骨?”

“可以。”

江戾恋恋不舍地从地板上起来,佯装腿抽筋站不稳,手不老实地拉了下沈鸢的手。

沈鸢没反对他的小动作,只是顺势推了推他,说:“快去给排骨化冻。”

江戾挺拔地站在她面前,一堵墙似的,把她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让她不得不盯着自己。

沈鸢,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江戾在心里问。

-

接下来几天,江戾说到做到,一日三餐,接送上下班。

教育机构的同事们调侃:“小鸢,你弟弟简直比男朋友还要贴心,早晨送,下午接,加个班中午还能来给你送饭。”

这话沈鸢听见就算了,她对于外人眼中的印象,一向不加干涉。

但这话不知怎的就传到江戾耳朵里。那天江戾来接沈鸢下班回家的路上,问起:“这些年,你为什么还没有遇到喜欢的异性?”

沈鸢这几天状态好了很多,此刻玩笑的语气回答:“这就要问我身边的异性了,怎么都没长成让我心动的样子。”

“那你会对什么样的男生心动?”

“首先要帅,人品要善,性情要真。”沈鸢配合又敷衍地回答了几句,很快岔开话题,“我们今晚上吃什么?”

江戾三餐固定在家里吃,几乎每天都在沈鸢眼皮子底下。他能感觉到沈鸢怕自己有工作之外的外出活动,就如同担心再出现打架斗殴、寻衅滋事,甚至更糟糕的事情。

当年她没有捕捉出沈玉娥的自杀倾向,此后多年,这成了她焦虑不安的心结。

尤其是那晚,江戾在玄关处准备换鞋时,沈鸢卧室的房门便打开。

只有她那间卧室开了盏夜灯,沈鸢背对着光亮,盯着玄关处,问:“这么晚了,你现在要出门?”

“临时有点事。”

江戾怕沈鸢磕着碰着,伸手把玄关的灯也打开了。两个人都站在光里,中间的路并不黑暗。

沈鸢看样子是刚睡着又被惊醒,额前的头发蓬松有些凌乱,平白多了几分慵懒的美感。

“什么事啊?”她问。

江戾大概有过一瞬的犹豫,但他还是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他仿佛没听到沈鸢的问题,自顾说:“我很快回来,明早还要陪你吃早餐呢。不早了,快去睡觉。”

江戾那表情自然得,沈鸢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给自己制造了什么惊喜,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了。

江戾换好鞋出门,沈鸢却没有立刻回房间。

她在客厅里坐了会儿,几次看向紧闭的防盗门,最终起身,去了江戾的卧室。

这一晚沈鸢睡得并不踏实,不断地在噩梦中惊醒,然后等清醒了再入睡,凌晨四点时,她用手机看了眼时间。

房间里关着灯,窗帘紧闭,整个房子安静地听不到杂音。

江戾还没有回来。

合住眼感觉自己睡了不过十分钟,沈鸢便被江戾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准备早餐的声音吵醒。

沈鸢醒来,手机时间上午七点钟。

她从江戾的卧室出去,看到沙发上叠了一床夏凉被,江戾昨晚回来睡在这里了?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江戾端着煎蛋和肉末粥从厨房出来,穿着干净的衣裤,头发柔软:“周末怎么不多睡会?要现在吃吗?去刷牙洗手。”

沈鸢往卫生间方向走了两步,停下,问:“几点回来的?怎么没叫醒我?”

“看你睡得熟,就在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沈鸢哦了声,没再问。

沈鸢今天不用上班,江戾有工作吃了早饭便出去了。

沈鸢休息日非必要不出门,留在家里做做家务看看书,挺能宅得住的。

门铃响时,她人在卫生间里,手上拿的是江戾的裤子,确认了口袋里没有纸巾等物品,抖了抖衣服,塞进洗衣机里。

访客是文珊。她站在门口,一脸羞涩又积极地朝屋里望:“小鸢姐,江戾在家吗?我做了点小蛋糕拿给你们尝尝。”

沈鸢把门打开,让人进来:“刚刚在打扫卫生,忙着开门没洗手,蛋糕需要冷藏吗?你放到冰箱吧,等小戾回来吃。”

文珊不是第一次过来,很自来熟地放了一部分到冰箱,然后留一半让沈鸢吃。

沈鸢原本要去洗手,结果经过客厅时,注意力被电视机的声音吸引。

此时新闻频道正在报道一则消息:“今日凌晨,某工厂发生爆炸,死亡一人。据悉,死者王某为外来务工人员,祖籍鲁东,男,今年35岁……”

凌晨,爆炸,王某,鲁东。

沈鸢失神地站在那,无措地蹭着两只手的掌心,一两秒后,她茫然地低头看了眼。

新闻播报声渐渐远去,文珊的说话声清亮,语气里带着小女生的娇俏:“姐,我觉得江戾有点喜欢我了。昨晚我跟朋友去酒吧,喝多了给江戾打电话,他去接我了,还给我泡了蜂蜜水,在我家等我睡着了才走。你说他这算不算喜欢我啊?”

一时间,沈鸢像是被人从溺水状态救上岸一样,窒息感消失,她重获新生,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道:“小戾昨晚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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