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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江戾在水下浑身都泡透了,穿着湿哒哒的衣服在凛冽寒风中格外的冷。幸好他哭嚎的声音引得水库主人养的狗狂吠,主人出来查看情况时发现了他们。
并不和善的男人挥着杆子,骂了狗,又骂偷鱼的人,等发现是两个小孩子,且其中小的那个一身水被冻得打摆子时,才不骂了。
这附近的村子没人不知道王振东家的情况,无语又无奈地打量他们几眼,挥挥手,示意他们赶快走,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要死也死远点”。
村里人都拿他家当瘟神,即便有看他们可怜的,也只是在私下里感慨几句,生怕真的沾上了。
那天从水库回来后,江戾大病了一场。王振东没吃到鱼把他们臭骂了一顿,说沈鸢就是个赔钱货,又说沈玉娥没用娇气,在床上躺着偷懒。最终他翻走了家里的钱,去买酒了,家里才消停。
沈玉娥拖着没恢复完全的身体给江戾喂药、擦拭身体降温。江戾处在迷糊昏睡中,神志不清,呓语时攥着沈玉娥的手喊妈妈。
沈鸢听到沈玉娥哄声答应,不舒服地咬了咬唇,寸步不离地跟她去脸盆旁洗毛巾时,问:“妈妈,我们能把他送走吗?”
沈玉娥手中的毛巾噗通一下掉到脸盆里,水花溅起,有一滴冲进了沈鸢的眼睛。
沈鸢抬手揉了揉眼睛,就被沈玉娥训斥了一顿:“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带弟弟出去就要把人看好!他怎么还掉水里去了!”
沈鸢委屈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不会呼气似的,只一个劲儿地吸气,最终这窒息般的痛苦感受尽数化成了嚎哭,自我辩解的话早已泣不成声:“不是我推的,不是,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拉上来,我自己都差点掉进去!妈妈,你不爱我了,我讨厌你!”
沈鸢哭着跑出了家门。
村落被一条河贯穿,河水这边是起伏山脉,居民房零星坐落,沈鸢家住在最高的位置,再往上只有大片大片的农田和鲜有人去的山林。河水另一边除了密集的居民区,还有小卖部、诊所、农具农药店等门市部,更为兴旺些。
每年七八月,降雨量大的时候,河水便会漫过衔接两岸的桥梁,阻隔了山上居民的出行。
冬天河面近乎干涸,偶有几汪水也已经结了薄冰。沈鸢蹲在河中央的石板上,捡着手边的小石子一下下地朝薄冰面丢过去,等这块冰面被打中碎出了蜘蛛网,沈鸢才用手中的石子砸另一块冰面。
空气中只有石子碎冰的声音,她下来的那条路上静悄悄的,沈玉娥没有下来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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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沈鸢盯得眼睛快要发酸,终于看到了沈玉娥的身影。
沈鸢激动地站起来,看到沈玉娥怀里抱江戾,神色担忧,环在他后脑勺的那只手护着帽子不掉下来免得他吹风。沈鸢双腿发麻,星星点点的痛感刺得她每一步都很艰难。
她喊了声妈,沈玉娥才后知后觉她在这里,说:“带你弟去诊所。”
你弟。沈鸢拽了拽自己单薄棉服的衣摆,跟上。
村里唯一的诊所规模很小,两把椅子挨着一张床,角落里有几个吊水架,里间是配药室。
沈玉娥带着江戾去里间打屁股针时,沈鸢一直站在门口等着。村里的长舌妇聚在门口朝里面巴望,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别人的人生下了定论。
“这就是王家抱回来的男娃吧,看着体质不太好啊。”
“养养就行了。总归是个带把的。”
其中一个大姨说着还拍了下沈鸢,一副不避讳看热闹的口吻,说:“你妈有了弟弟就不疼你了。你——”
对方还欲说什么,被沈鸢凶着一张脸狠狠地瞪回去,瞬间哑然。
沈鸢在对方“小姑娘脾气还怪差嘞,不听老人言,有她受的”的念叨声中,朝里间去。
五岁的江戾缩成小小的一团,紧紧地环着沈玉娥的脖子,被她抱在怀里。他以前被养的很好,比这个村里所有的小孩都要好看,一双眼睛玻璃弹珠似的,平日的冷漠因为生病也消失,脆弱干净,很容易惹人疼爱。
医生要看他喉咙的发炎情况,逗了他几下,让他张嘴,语气耐心而夸赞,反被他逗笑,跟沈玉娥说:“这娃娃很亲你,你们有缘。”
大家好像真的很喜欢江戾,比对她要喜欢得多。
从诊所出来,正好是附近小学放学的时间,三四个和沈鸢差不多大的小孩背着书包穿校服从桥上经过。
沈鸢正月生日,今年秋天也该去学校读书,可沈玉娥为这事跟王振东闹了好一阵,好不容易攒的那点钱都被王振东翻走喝酒去了,她这学就没上成。
沈鸢捏了捏手指,不敢多看,沉默地跟着母亲走远。
她不上学也能认字,她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也学了简单的算数。
家里没钱给她文具和书本,沈鸢用的是沈玉娥捡的别人不要的,铅笔头短短的,还没手掌的宽度长,只要能捏住她就能继续用,纸则是正面写了反面写,等一张纸被写得破破烂烂才被沈玉娥拿去做点火的引纸。
回到家后,沈玉娥把江戾送回房间休息,自己便去准备吃的。
沈鸢蹲在院门口的柴火堆旁,捡了根树枝在地上戳戳画画。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沈鸢背的是沈玉娥教她的东西,声音越来越低,喉咙鼻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万千情绪往眼眶上涌。
她不自在地飞快眨着眼睛,想要缓解这难以言明的状态。
沈鸢抬手抹眼泪的时候,注意到江戾不知何时站在一旁,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当即板起脸,很凶地瞪他:“干什么?”
“给你吃。”江戾被擦得白净的手伸到沈鸢面前摊开,细皮嫩肉,没有一点伤疤和茧子,掌心躺着一粒大白兔奶糖。
在诊所时,给他扎针的大夫塞给他的,沈鸢看到了。她在村里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无数次,但从来没有人给过她糖。
“谁稀罕。”沈鸢嚯一下从地上起来,动作太猛,头顶有些冒金星。她越觉得丢人,便越讨厌江戾,看他哪哪都讨厌。
晚饭时王振东没回来,三口人对着一桌没有荤腥的菜肴吃得开心。
沈鸢没要那颗糖,心里却比吃了那颗糖还要别扭。
冬天天黑得早,沈玉娥烧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泡脚。一盆热水三个人用,以前是沈鸢先洗,沈玉娥再洗,现在不大的一个铝盆里,沈鸢泡脚时,沈玉娥把江戾也抱了过来,搬了个凳子安置在一旁。
一大一小两双脚丫子泡在水里,沈鸢脚趾翘了翘,没有反对。
等洗完脚,沈玉娥出去泼水。沈鸢坐在床上,泡暖和的脚藏在棉被下面,一瞬不瞬地盯着棉被另一边的江戾。
家里娱乐项目很少,只能用发呆来打发时间。而外人很难猜到自己发呆时在想什么,就像沈鸢也猜不透江戾一样。
他从哪里来?
他妈妈呢?不要他了吗?
他不想自己的妈妈吗?
外面铝盆落地当啷的声音听得沈鸢心尖一颤,紧跟着响起男人的辱骂声让她确认是王振东回来了。
她急忙趿拉上鞋子往外跑,月色亮堂,沈玉娥被凉透的洗脚水泼了一身,寒风刺骨,此刻不住地哆嗦。
王振东骂骂咧咧地还要打,沈鸢捡了地上的盆从背后敲了他脑袋一下。沈鸢从小干力气活,手劲不小,铝盆嗡一下,震得她手腕发麻。
王振东骂了句,扭头薅沈鸢。沈鸢体型小,灵活,不费力地钻空子跑开。
“臭婊子!这就是你养的好孩子,啊?赔钱货!”
王振东被沈鸢耍得踉跄了下,转身踹了沈玉娥一脚。王振东今天估计没少喝,身形动作看着比平日要晃,随时都有倒下的征兆,但骂得凶,踹人的力气不小。
“你不能打她,你这个坏人!”江戾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所有人都没反应时,把王振东撞倒在地上。
他还光着脚,小牛犊似的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王振东。
“妈!”沈鸢急忙冲过去,把沈玉娥从地上扶起来,站得远远地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振东,牙齿打着颤,问,“他是断气了吗?”
冷风吹过,王振东的五官变得狰狞模糊。沈玉娥没有回答,一手抱起江戾,另只手牵过沈鸢,疾步回了房间,把门锁死。
隆冬时节零下三十度,夜晚静悄悄的,像死了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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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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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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