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书离开了。
李月楼一手扶栏倚在窗边,看着离去的女子背影,那似乎是兀然消瘦了几分的身影,看起来竟是那般的凄迷与落寞。
今日晴朗无云,可李月楼的心中,无异于倾盆大雨淋下,她仿佛就在雨中,被淋了个通透,淋了个清醒。
醒醒吧,她是云家三小姐,名门之后,还与你同为女子。你是谁?不过风月之地一介歌伎,妄图高攀?怕是死之一字都不清楚该如何书写。
散了吧,这一日,不过黄粱一梦。
李月楼这般想着,身子,却是迟迟不肯挪动半分,就这么静静地立在窗边,直到很久,很久……
“我的想法?”云锦书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不妨月楼你先说,你是如何想的?”
“我又能想些什么?”李月楼平静地说道,声音依然温柔,“我心悦于你,这就是事实。”
“可是,月楼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不符合常理啊!”云锦书在谈及喜欢的时候,脸上的羞红还是会加深一些,但她还是这么认真地对李月楼说了。
“现在,这常理有了。”李月楼柔声道,“就像方才我情不自禁吻你的时候,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你没有躲闪,也没有分离,那么锦书,你当时怎么想的?”
“我……我……”云锦书再次支支吾吾了起来,而且,她的脸上几乎是可见地又红了几分,“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当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就觉得月楼你的唇好软好舒服……我就……就有点舍不得……”
听闻这话,李月楼脸上原本浅淡下去的绯色,也有了再度燃起的趋势。但她还是压抑住了再啃她檀唇一口的想法,声音温柔得如水环抱:“那么……你为什么会伸舌?”
“这种问题就不要再问了吧!”云锦书嘤咛一声,不复先前表现的成熟稳重,也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活泼刁蛮。她就像羞涩的少女,在遇见其他人的调侃之时,总是羞得不能自抑,故而低头掩面来掩饰自己的羞意。
李月楼也没有再过多调侃她,有些话还是需要适可而止的,说多了反而容易起到反效果。现在,该是让锦书静一静的时间,顺便让自己也平息一会儿内心的悸动。因而,李月楼垂着眼睑,想着心事,没有言语。
云锦书悄悄张开了指缝,透过那一点点光看向李月楼,发觉她并没有再看着自己,心中舒缓了一口气,脸颊依然微红。但她心中总觉着有些奇怪,为什么,对于月楼的说法,自己的抗拒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重?自己对她,好像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似乎都因为那个深吻,那唇齿交缠的感觉……
其实好像,挺不错的?
云锦书又瞟了一眼李月楼,扑通扑通跳动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如果没发生这样的事,她觉得,自己和月楼应该能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即便是昨日有些小摩擦,但她也已经前来致歉,算是冰释前嫌了。可是,如今月楼说喜欢自己……这算个什么事儿啊!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和我处关系?
李月楼的心也有些乱,她本不想挑明的,本就是畸形的情愫,何必道破令两人都心乱如麻呢?可是,那个时刻,那在自己眼前大放光芒的可人儿,她实在没忍住……不过,也就造成了现在的尴尬局面。锦书应该是想和自己做朋友的,但按当前的情况来看,处理不好恐怕是朋友也当不成。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都各自冷静一段时间。”云锦书斟酌着言辞,却没注意李月楼眼中的光在这一瞬间便熄灭了,不如残烛萤火之渺,“至于先前月楼你问我为什么伸舌头这个问题……下次我来找你的时候,再告诉你吧。现在,我们分开以后,好好想想,好吗?”
下次,是何时?千百年以后吗?
这话,以李月楼的性子,还是没能说出口。她从来都不是盛气凌人的性子,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往后也不会是,所以这样有些偏激的想法,也仅仅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罢了。
看着那恳切的面容,略带着商榷的轻柔语气,李月楼也只能败下了阵,微微颔首,几近微不可察。
但在满眼皆是李月楼的云锦书眼中,这一细微的动作也自然被捕捉到了,她便也起身,举止款款:“那么,月楼,我先回去了,往后我定来一次红尘醉,予你一个交代。”
“好。”李月楼言简意赅地答道。
云锦书转身,李月楼坐着,没有回头。
云锦书离去,李月楼倚在窗边,望着那背影,怔怔地出神。眼中,水雾弥漫。
良久。
李月楼轻叹一声,正如这天色,先前还晴朗无云,现在的云层却已经厚了起来。再过一会儿,指不定还会下雨吧。
她绕过了卧房的屏风,来到客厅,却见原本该是除了茶具空无一物的木桌上,此时却还有着两样不该存在于此的东西——一把玉箫,与一把琵琶。
锦书留下的?
李月楼靠近了木桌,素手取了此玉箫,轻柔地翻来覆去看了看,与自己先前在江畔所用的看起来像是同一把。她昨日寻来,由头便是赠予这把箫,自己却一直没肯收,因为当时不想与她愈陷愈深,也因为自己心中不知何来的一点小小的高傲——这嗟来之食,宁死不受。现在想想,这高傲,由来可能反倒是因为自卑,自卑于自己一个不知爹娘姓甚名谁的青楼歌伎,却自不量力地喜欢上一个家大业大的富家小姐。
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全都无所谓了。她有心留下,那便留下吧。
李月楼走了两步,素手抚上琵琶,触碰上弦的一瞬间,她挑了挑眉,这弦的韧性恰到好处,工艺极为精湛,看来也不是什么凡品。她顺手拨弄了几指,音色极佳,悠远绵长,换一手法拨弹,则是有如金戈铁马铮然,杀气凛然。
琵琶,也是极好的。
李月楼轻点颔首,看了看门外,双手交握于身前小腹处,款款出门。
今日,还需在楼中做些营生呢。锦书的箫和琵琶,便留在此处吧。用来随手弹拨奏给全然外行之宾客听的,楼中普普通通的款式,已经足够了。
“月楼姐姐,你今天可是起晚了哦!”
卿辞本在一处长廊边上坐着,晃荡着小腿,见李月楼走来,便眉开眼笑,跳下石椅后蹦蹦跳跳地小跑了过来。然后抱住了她的腿,仰头笑着看着她。
李月楼没说话,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昨日的那位好看的公子呢?”卿辞看了看左右,有些促狭地问道,“昨日见姐姐你和他进了房间,却没再出来过,难道说……”
青楼里长大的女子,多半早熟得很。
李月楼没好气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道:“你这小家伙,成天都在想什么呐!没事多学些琴棋书画,离阿娇、杏疏、红帘她们几个远一点。我与那公子不过一见如故、饮茶畅谈罢了,他去睡了客房,今早已经离开了。”
“啊,那我算是来晚了啊!”卿辞脸上明显浮现出了失落的神色,
“对。”李月楼轻轻颔首,脑海中一浮现那熟悉的身影,心口便似乎隐隐作痛。
“那姐姐咱们走吧,可是好久没听你弹箜篌了呢,那边已经有人给摆上了,就等姐姐你了呢!”卿辞毕竟还是小女孩心性,只消一会儿便又开心起来,拽起了李月楼的手腕便向前楼跑去。
李月楼也似乎被她感染得心境淡了几分忧愁,无奈地摇摇头,任由这小家伙把自己拉着跑。待将至楼边的时候,她还是会记得教导,乖乖摆好姿态,落后李月楼一步,走进了红尘醉。
又开始了,今日的营生。
而今日,她没有来。
李月楼怔怔地望着天边的红蓝双月,已经半个时辰有余,心境,如雨后般冷清。
她,该会是什么时候来呢?明天?抑或后天?
可是,明天,她没有来,后天,她依然没有来。
李月楼便这么等着,看着天上未曾变化的双月,一如昨夜,一如前夜。
不过,她的心思也显然不在于月亮上,两日的累计已经让苍蓝冷月有了微微的变化,然而在她眼中,却是“一如昨夜”“一如前夜”,足以证明她虽是看着月亮,但并没有真的只是在赏月。望月所欲何如?无非是心有所念,睹物思人罢了。
所思何人?
云中寄锦书者。
锦书何日可寄?
李月楼原本是不知道的,可是她下一日知道了,就该是那日。
她在楼中弹着琴,诉不尽思念,是曲,亦是人。
她在楼外踱着步,散不尽留恋,对琴,亦对人。
终于,云锦书不再犹豫,依然是男子装束,只不过妆容比先前要更合理几分,起码不会被第一眼看破是女子。
她踏入红尘醉,推开一众围来的女子,眼眸直勾勾地看着高台上已经愣住不再续弹的李月楼,朗声道:“月楼,今日,我便来给你我的交代。”
李月楼看着她,眼中的那如画眉目,有如穹阳天光,足以暖彻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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